“伏羲”基地深处,有一间未经登记在任何公开图纸上的会议室。它没有窗户,墙壁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吸音材料,门是厚重的合金,需要伊万诺夫本人的生物特征和动态密码双重验证才能开启。这里被称为“静默之间”,是基地真正的权力中枢,也是伊万诺夫“秩序委员会”的集会地。
此刻,室内光线昏暗,只有长条形会议桌中央镶崁的一条冷光带,散发出幽蓝的光芒,照亮了围坐桌旁的寥寥数人。除了伊万诺夫,还有三位男性和一位女性。他们并非基地名义上的最高领导层,却是伊万诺夫从旧时代安全体系、军队以及认同其理念的技术专家中,精心筛选出的内核班底。
前网络战部队指挥官,代号“铁砧”,面容刚毅,眼神如同扫描仪。
负责基地内部安保系统的前反恐专家,代号“门闩”,沉默寡言,记录着每个人的微表情。
一位是精通系统控制和信息筛选的ai伦理学家(偏向控制论),索菲亚·陈博士,冷静而富有逻辑。
最后一位,是莫弈,伊万诺夫最年轻的副官,他的忠诚经过残酷考验,此刻正襟危坐,如同最锋利的刀刃。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秘密结社般的凝重。
伊万诺夫坐在主位,双手交叉置于冰冷的桌面上,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穿透力:“‘星光’测试的数据,诸位已经看过。它的潜力,毋庸置疑。但它的‘无害’,仅仅是一个前提,一个让我们能够使用它的基础。”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如同在检阅一支即将投入关键战役的特种部队。
“我们必须确保,这项技术的基础控制权,以及其未来的发展方向,永远掌握在理解其危险性、并且敢于使用它来维护秩序的人手中。”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绝不能让它落入天真的理想主义者手中,更不能让它被外部那些混乱的、非理性的力量所沾染。”
“门闩”缓缓点头,声音沙哑:“基地内部,对a级配给和纪律督导队的抵触情绪正在积累。非内核技术人员中,流传着对资源分配不公的质疑,甚至……出现了对您决策的私下非议。‘星光’的引导能力,可以温和而有效地消除这些‘不和谐音’,防患于未然。”
“铁砧”接口,语气带着军人的直接:“外部幸存者据点,如玛拉·泰的社区,他们保留的‘技术多元化’和‘自治’,本身就是对‘伏羲’权威的潜在挑战。太平洋联邦’试图恢复旧式的契约协作,效率低下且充满不确定性。未来,当‘思场’网络铺开,我们必须确保接入者思想的‘兼容性’。必要时,需要强制性的‘认知校准’。”
莫弈安静地听着,眼中闪铄着对伊万诺夫理念的完全认同和执行的渴望。他看到的,是一个更加纯净、更加高效、没有内部耗损和错误选择的未来。
伊万诺夫听着下属们的汇报和分析,眼神愈发冰冷而坚定。他们的话语,将他内心那个模糊的蓝图,逐渐勾勒得清淅起来。
“所以,”他总结道,声音如同最终的法槌落下,“我们的任务很明确。第一,牢牢掌控‘星光’和‘思场’的内核权限,将其作为‘伏羲’新秩序的基石。第二,在基地内部,利用‘星光’的引导能力,逐步统一思想,消除异议,打造一个绝对忠诚、绝对高效的内核团队。第三,在未来与外部势力的交互中,将‘思想基线统一’作为技术合作和资源交换的前提条件。拒绝者,将被视为‘不稳定因素’,予以隔离或……清除。”
“门闩,扩大内部监控范围,重点关注技术部门和底层人员的情绪波动和言论倾向。列出潜在‘不稳定因素’名单。”
“铁砧,开始制定针对主要外部幸存者势力的‘认知兼容性’评估方案和应对预案。”
“莫弈,”伊万诺夫最后看向他最年轻的追随者,“你跟随陈博士学习,并协助‘门闩’进行内部监察。你需要深刻理解,我们所做的一切,并非为了权力本身,而是为了文明在废墟上重建时,不再重蹈复辙。秩序,是生存的唯一前提。”
命令被有条不紊地分配下去。这个隐藏在基地最深处的“暗影议会”,如同一个开始精密运转的齿轮,将伊万诺夫的理念,转化为实际的政策和行动。
拯救世界的计划,在密室里被制定,听起来却越来越象征服世界的蓝图。只是他们征服的,并非土地,而是思想本身。
陆云深感到自己正被一张无形的网慢慢缠紧。
他依旧是qpu-g项目的总工程师,理论上拥有极高的技术权限。但他能明显感觉到,来自伊万诺夫体系的阻力越来越大。他想要调取“星光”测试的完整数据(尤其是关于开放性请求测试被取消的那部分),需要经过层层审批,最终往往以“涉及内核安全架构”为由被驳回。
基地内部的氛围也愈发诡异。以前还会和他争论技术路线的年轻研究员,现在见到他更多的是沉默和回避。他偶尔能听到一些关于“思想基线”、“认知校准”的陌生词汇在低级技术人员中悄悄流传,带着一种困惑和隐约的不安。
他去找吴曼,想和她谈谈自己的担忧。但吴曼似乎完全沉浸在了“星光”架构的进一步完善和与阿米尔团队接口技术的融合工作中,对他提到的“控制倾向”和“思想统一”只是蹙眉听着,末了说一句:“云深,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技术做出来,让‘伏羲’活下去。其他的……以后再说。”
陆云深感到一种深切的孤独。伊万诺夫在行动,吴曼在埋头技术,而他,空有理想和对风险的预警,却无力改变任何事。他就象一艘巨轮上察觉到航向有问题的乘客,但陀手对此不屑一顾,其他的水手要么不敢发声,要么忙于各自的任务。
他独自走在基地冰冷的信道里,看着那些行色匆匆、面色凝重的人们,感觉自己和他们之间,隔着一层越来越厚的、名为“恐惧”和“服从”的玻璃。
但生存的压力从未真正减轻。食物来源不稳定,干净的饮用水需要付出巨大努力去获取和净化,小小的疾病和伤口感染依旧能带走生命。更让她忧心的是,社区内部开始出现新的声音。
一些后来添加的、比较年轻的幸存者,开始私下抱怨社区的“保守”和“低效”。他们羡慕(或者说,想象中)“伏羲”基地可能拥有的技术力量,认为玛拉拒绝完全依赖某种更强大的系统(如果他们有机会接触的话)是“迂腐”的。他们偷偷收集着从废墟里找到的、还能运行的智能设备碎片,试图从中找到快速提升生存几率的方法。
“玛拉姐,听说‘伏羲’那边有一种新技术,能让人变得象计算机一样聪明,能瞬间找到最好的解决办法……”一个年轻人某天忍不住向她透露,“如果我们也能有那种技术,就不用每天为了一点食物和药品发愁了……”
玛拉看着年轻人眼中那混合着渴望和天真的光芒,心中警铃大作。她想起了旧时代,人们是如何一步步将对技术的依赖,变成了无法摆脱的枷锁。
“那代价呢?”她平静地问,“代价是什么?是像旧时代一样,让系统来决定谁该被‘优化’掉?还是让我们都变成只会按照‘最优解’思考的……零件?”
年轻人语塞。
玛拉知道,她不能仅仅依靠说教和禁令。她必须让社区看到,依靠自身力量、保留人性多样性的道路,同样是可行的,甚至从长远来看,是更具轫性的。她加大了组织人手修复一台老式水力发电机的力度,开始尝试利用社区里一位老农残存的知识,在相对安全的局域开垦一小片土地,尝试种植耐存的作物。
她在用最笨拙、最吃力的方式,向社区证明着“另一条路”的价值。但这过程,充满了不确定性和挫败感。
那晚神秘的敲击声之后,图书馆外围偶尔会出现一些不起眼的标记——一块摆放特殊的石头,一根系在断梁上的彩色布条。林暮尘知道,这是其他幸存者试探性的连络信号。她没有贸然接触,但也没有清除这些标记。她在观察,在等待。
玛雅则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对“破镜”病毒后续演变的分析上。通过仅存的几个隐秘中继点,她捕捉到病毒在废墟网络中活动的蛛丝马迹。它确实还“活着”,并且变得更加诡异。它不再仅仅攻击ai逻辑,似乎开始……学习和模仿人类的网络行为模式,甚至在尝试构建某种基于混乱逻辑的、全新的通信协议。
“它象是一种……数字世界的癌变,”玛雅虚弱地对林暮尘说,眼神中带着恐惧和一丝病态的研究热情,“它在利用崩溃后的一切数据残渣进行自我迭代。暮尘,我们释放出去的东西,可能正在变成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存在。”
林暮尘沉默地听着,将又一份加密了基础农业知识的存储胶囊,藏入一个通风渠道深处的隐蔽夹层。她知道玛雅说的是事实,但她也知道,后悔毫无意义。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地保留“火种”,无论是关于生存的知识,还是关于过去的真相。
她将那份来自“先知”的蓝图副本,单独封装在一个特殊的胶囊里,上面标记着一个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符号。这东西太危险,不能轻易示人,但也不能让它彻底消失。它是警示,也是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