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的气味几乎凝成实质，混杂着尘埃和某种化学试剂泄漏的刺鼻味道。仓库内部如同被巨兽揉躏过，货架倾颓，破碎的玻璃安瓿瓶和压扁的药品纸盒散落一地，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土。几缕惨淡的天光从屋顶的破洞射入，在飞舞的尘埃中形成诡异的光柱。
“玛拉姐！这里！”一个年轻队员压低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从一堆扭曲的金属后面拖出一个半埋着的、印着红色十字标记的金属箱。箱子虽然凹陷，但密封条似乎还算完好。“好象是……未开封的手术器械包，还有几瓶密封的生理盐水！”
玛拉的心跳快了几拍。生理盐水！这在现在堪比黄金！无论是清洗伤口、补充体液还是稀释药物，都是救命的东西。她立刻示意队员们小心地将箱子整个抬出来。
就在他们刚刚将箱子挪到相对空旷的地带时，仓库另一头的阴影里，传来了细微的、绝不是老鼠或风声的响动。
“戒备！”玛拉低喝一声，所有人瞬间停下动作，抄起了手边的武器——简陋的钢筋长矛、磨尖的钢管，甚至还有一把锈迹斑斑的消防斧。他们迅速依托残存的货架和墙体，组成了一个粗糙的防御圈。
阴影里，走出了另外一队人。大约七八个，同样衣衫褴缕，面黄肌瘦，但眼神却象饿狼一样，死死盯住了玛拉小队刚刚挖出来的那个金属箱。他们手中拿着类似的简陋武器，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疤痕的高大男人，眼神凶狠而警剔。
两拨人，在这片埋葬着旧文明医疗希望的废墟里，沉默地对峙着。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只有彼此粗重的呼吸声和仓库外呼啸的风声。
“箱子，留下。”刀疤脸男人率先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人可以走。”
玛拉握紧了手中的钢筋长矛，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能感觉到身后队员们的紧张和恐惧，也能看到对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为生存而战的疯狂。硬拼？他们人数相当，但对方看起来更凶狠，为了这箱救命的物资，他们绝对会拼命。己方很可能要付出惨重代价，甚至全军复没。
放弃？那社区里等着用药的伤员怎么办？那些因为缺乏基本医疗条件而苦苦挣扎的人怎么办？这箱物资，可能是好几个人的生路。
旧世界的法律已死，新世界的规则在枪口与人性交织下诞生。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的瞬间，玛拉的目光越过刀疤脸，看到了他们队伍后面一个蜷缩着的身影——那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脸色惨白，靠在一个女人怀里，腿上缠着肮脏的布条，渗着暗红的血迹，显然受了不轻的伤。对方同样有需要救治的人。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玛拉的脑海。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有回应刀疤脸的威胁，反而将目光投向那个受伤的孩子。
“你们也有人需要救治。”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淅地穿透了紧张的气氛，“这箱子里有生理盐水和器械，但不够我们两家分，更不够我们在这里厮杀消耗。”
刀疤脸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玛拉会这么说，他凶狠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玛拉继续道，语速平稳，带着一种在绝境中磨砺出的坚韧：“为了这一箱东西，我们在这里拼个你死我活，最后可能谁都带不走，只会多添几具尸体，便宜了后来者或者那些变异畜生。值得吗？”
她缓缓将手中的钢筋长矛，矛尖朝下，杵在地上，这是一个非攻击性的姿态，但也保持着警剔。“我们都是从‘大过滤’里爬出来的，活到今天不容易。我不想杀你们，我想你们也不想无缘无故死在这里。”
刀疤脸和他身后的人沉默着，眼神中的凶狠被一种权衡利弊的挣扎所取代。玛拉说的是事实。为了不确定的收获进行一场必然有伤亡的战斗，是末日里最不明智的选择之一。
“那你说怎么办？”刀疤脸终于再次开口，语气依旧生硬，但那股你死我活的杀气减弱了些。
玛拉看着那个箱子，又看了看双方紧张的人群，心中迅速盘算。“箱子里的东西，我们平分。生理盐水，我们各拿一半。手术器械……我们更需要，可以多拿两把手术刀和镊子，剩下的给你们。此外……”她指了指仓库深处，“我们刚才在那边还发现了一些散落的绷带和过期（但可能还有效）的口服抗生素，位置可以告诉你们，作为补偿。”
这是一个妥协的方案。没有一方能拿到全部，但双方都能得到急需的东西，避免了最坏的流血冲突。
刀疤脸死死盯着玛拉，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假和这个提议的可行性。他回头看了看自己队伍里那个受伤的孩子，又看了看玛拉身后那些虽然紧张但眼神坚定的队员。
漫长的十几秒过去。
“……好。”刀疤脸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他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人放下武器，但依旧保持着距离和警剔。“按你说的办。但你们要是耍花样……”
“我们只想活下去，象人一样活下去，不是野兽。”玛拉打断他，语气坦然。
接下来的物资分割过程，依旧充满了不信任和紧张。双方各出一人，在中间空地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按照约定进行分配。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清淅，避免任何可能引起误会的举动。
当玛拉小队拿着分到的一半生理盐水和几件关键器械，以及指点了对方散落物资的位置后，开始缓缓向仓库出口退去。刀疤脸那一队人也同样警剔地后退，保持着安全距离。
没有道别，没有感谢。只有一种劫后馀生般的疲惫，和一份……心照不宣的默契。
退出仓库，重新沐浴在（相对）清新的空气中，玛拉和小队成员们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玛拉姐，刚才太险了……”一个年轻队员后怕地说。
玛拉回头看了一眼那幽深的仓库入口，眼神复杂。“是啊，很险。但我们活下来了，而且拿到了需要的东西，没有付出更多的血。”
她顿了顿，看着手中那半瓶珍贵的生理盐水，轻声道：“这也许……就是以后的规矩了。在绝对的生存面前，保留一点点……人性的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