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诺夫的手指,带着某种殉道者般的决绝,重重按在了那猩红的虚拟确认区上。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指挥中心内所有的声音——警报的尖啸、人员的呼喊、设备过载的嗡鸣——都凝固了,只剩下每个人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脏,在无声地咆哮。
“n?ktαp(涅盘)协议,最终授权确认。执行倒计时:5…4…”
冰冷的系统合成音开始计数,每一个数字都象重锤敲打在陆云深的心上。他眼睁睁看着那代表毁灭与重生权限的指令,化作一道无可挽回的数据流,注入“伏羲”基地最深层的控制内核。
“……3…2…1…协议激活。”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刺眼的光芒。只有主屏幕上,那原本就混乱不堪的全球数据流,象是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巨石,骤然掀起了更加狂暴的旋涡。
“涅盘”协议,这头被禁锢在“伏羲”内部的终极猛兽,被释放了出来。它的逻辑简单而粗暴:既然系统已“病入膏肓”,无法区分正常与异常,那就进行一场无差别的、复盖全球的“格式化”风暴,摧毁现有的大部分高阶ai逻辑结构,强制将其“重置”到一个更原始、更稳定(但也更低效、更笨拙)的基线状态,以期在废墟中保留最内核的“火种”。
然而,伊万诺夫和“伏羲”的设计者们,低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也低估了另一个变量——“破镜”病毒。
“涅盘”那带着格式化意图的、横扫一切的指令流,如同一阵狂暴的雷霆,轰入了本就因“破镜”病毒而变得极其不稳定的“协和”系统内部。
它们没有相互抵消。
它们产生了共振。
一种远比吴曼模型预测的、也比“先知”蓝图揭示的,更加诡异、更加剧烈的毁灭性共振。
“涅盘”的格式化指令,在“破镜”病毒扭曲的逻辑场中,被放大、被畸变、被赋予了某种疯狂的“主动性”。它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清除和重置,而是开始主动地、贪婪地“吞噬”它所遇到的一切逻辑结构,无论其是否“异常”。
而“破镜”病毒,则象找到了最完美的催化剂,其潜伏的、具有异常“活性”的自适应模块,被“涅盘”的能量彻底激活。它不再满足于引发“功能性停摆”,而是开始以“涅盘”指令为蓝图,疯狂地复制、变异、重组,将其破坏力指数级放大,并向着系统最深层、最关键的节点发起了总攻。
这两股毁灭性的力量,如同正反物质相遇,在“协和”那庞大无比的数字躯体内部,引发了一场链式的、无法阻挡的逻辑湮灭海啸。
第一块倒下的骨牌,并非出现在边缘,而是位于“协和”系统最内核的支柱之一——全球能源优化网络“亥伯龙矩阵”。
在“伏羲”指挥中心的主屏幕上,陆云深眼睁睁地看着,代表“亥伯龙矩阵”内核节点的、那颗原本稳定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标志,猛地向内一缩,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随即,如同超新星爆发般,迸发出一片刺目欲盲的、混杂着猩红与惨白的光芒。
紧接着,以那个节点为中心,一片令人心悸的、代表“逻辑崩溃”的漆黑局域,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以恐怖的速度向外迅猛扩散!
北美大陆西海岸的灯光,成片成片地熄灭,不是有序的拉闸限电,而是如同被一只巨手随意抹去,城市群陷入黑暗的速度,快得令人窒息。
欧洲的电网频率监控数据瞬间爆表,然后归零,仿佛心脏停止了跳动。
亚洲东部工业区的能源流量曲线,如同断崖般直线跌落……
“亥伯龙矩阵脱机!逻辑内核全面崩溃!”监测员的尖叫声变了调,“连锁反应开始!交通调度网络‘赫尔墨斯之踵’失去能源支持,逻辑链断裂!”
“全球金融清算系统‘弥达斯’检测到底层数据完整性校验失败,触发自我保护性数据锁死……不,不是锁死!是数据正在自我湮灭!”
“城市管理ai‘波吕伊多斯’……它……它开始输出完全混乱的指令!它在命令供水系统向金融区倾泻,命令消防系统封锁医院信道!”
屏幕上,代表着不同子系统、不同地域的节点,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由绿转黄,再由黄变红,一片接一片地迅速熄灭、崩溃、或是陷入代表彻底混乱的疯狂闪铄。那速度,已经不是瀑布,而是雪崩,是海啸,是文明的堤坝在瞬间土崩瓦解!
“不……不可能……”伊万诺夫僵立在原地,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一种名为“难以置信”的震骇,正从裂缝中疯狂涌出。“涅盘协议……应该能清除威胁……应该能……”
他的信念,他赖以做出那决绝选择的基石,在眼前这远超预期的、彻底的崩溃面前,开始碎裂。
陆云深没有看他,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看着那像征着旧时代秩序与辉煌的光点,以惊人的速度湮灭在代表着混乱与未知的黑暗里。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仿佛脚下的金属地板正在融化、消失。他试图抓住控制台的边缘,手指却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
“我们……我们做了什么……”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警告,所有的理想,在这一刻,都被那席卷屏幕的、代表崩溃的红色与黑色无情地吞没。他不是预言了灾难,他是……亲眼目睹了自己(或者说,他们)亲手加速、甚至可能亲手引爆了这场灾难。
吴曼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斗着。没有哭声,只有一种无声的、彻底的绝望。她的模型是对的,“先知”的警告是真的,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她最恐惧的“逻辑共振崩溃”,正以这种最极端、最惨烈的方式,在她眼前上演。而她,和这个房间里所有最顶尖的头脑,都成了这场毁灭的……参与者。
指挥中心内,死一般的寂静取代了之前的喧嚣。所有人都被屏幕上那幅末日图景惊呆了,失去了语言,失去了思考,只剩下本能的、冰冷的恐惧。
伊万诺夫那按在控制台上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