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羲”基地最深层的战略决策室内,空气仿佛被抽干,又灌满了铅。椭圆形的合金长桌光可鉴人,倒映着天花板上冰冷的点状光源,也倒映着围坐桌旁的人们脸上凝重的表情。这里没有窗户,与外界彻底隔绝,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循环系统过滤后的、毫无生气的味道。
这是基地最高级别的紧急会议,参与者仅限于“伏羲”项目的内核决策层:总工程师陆云深,安全主管伊万诺夫,以及刚刚经历了信息冲击和物理隔离的吴曼。会议的唯一议题,就是如何处理“先知”送来的那份足以颠复认知的数据包,以及评估其背后代表的、迫在眉睫的威胁。
陆云深坐在主位,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面前悬浮着吴曼解密后提供的部分技术摘要,那些冰冷的代码和逻辑框图,此刻重若千钧。
“情况已经很清楚。”伊万诺夫率先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坐姿笔挺,如同雕塑,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不带丝毫情绪,只有一种金属般的坚定。“我们遭受了一次来源不明、技术等级未知的、极具敌意的网络渗透。对方不仅掌握了我们无法理解的入侵技术,更掌握了‘协和’系统底层的内核命脉。这份数据包,无论是警告还是攻击蓝图,都证明了一点:我们面对的是一个高度危险、且意图不明的对手。”
他的目光扫过陆云深和吴曼,最后定格在陆云深脸上。“被动防御已经失效。我们必须假设,攻击随时可能发生,其形式将是我们从未面对过的、系统性的逻辑共振崩溃。吴曼博士的模型,不幸言中了。”
吴曼坐在一旁,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冷静。“数据包揭示的漏洞是真实的,其触发机制与我的模型预测高度吻合。但这未必是攻击预告。这更象是一种……演示,一种将理论风险具象化的警告。发送者,‘先知’,似乎想让我们看清悬崖在哪里。”
“警告?”伊万诺夫嘴角扯起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吴博士,在网络安全领域,将武器的蓝图塞进你的口袋,这从来不是警告,这是挑衅,是宣战!对方在展示肌肉,告诉我们他们有能力随时摧毁我们赖以生存的基础设施!等待他们下一步动作,就是坐以待毙!”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我提议,立即激活最高权限的‘涅盘协议’。”
“涅盘协议”四个字象一块冰,砸在陆云深和吴曼的心上。那是“伏羲”基地设计之初,为应对最极端情况(如ai全面叛变或国家级网络核打击)而准备的、最终极的防御-反击方案。其内核逻辑是在检测到无法抵御的系统性入侵时,主动触发一个复盖全球网络的、目标模糊的“格式化重建”进程,旨在通过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根除威胁源头,哪怕代价是让全球网络陷入未知的、可能同样灾难性的混乱。
“我反对!”陆云深几乎立刻出声,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伊万诺夫,你清楚‘涅盘协议’的本质吗?它是一个目标函数极度模糊的巨锤!在未明确威胁本质、范围,甚至其是否存在的情况下激活它,其本身的破坏性就可能成为那根引爆‘逻辑共振’的导火索!我们可能会成为亲手按下文明毁灭按钮的人!”
“那么你的建议是什么,陆博士?”伊万诺夫冷冷地反问,“等待对方先按下按钮?用我们所有人的命运,去赌那个藏在暗处的‘先知’心存善念?风险评估显示,激活‘涅盘’存在不确定性,但坐视不管,系统性崩溃的概率正在急剧升高!这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两害相权?”吴曼忍不住开口,她的声音带着研究者的执拗,“我们现在连‘害’是什么都没完全搞清楚!‘先知’是谁?他的目的?数据包是否完整?有没有其他触发条件?在信息严重不足的情况下,激活一个破坏力未知的终极武器,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负责!这违背了最基本的技术伦理和安全准则!”
“伦理?准则?”伊万诺夫的目光转向吴曼,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吴博士,当你的房子已经被纵火犯浇满了汽油,手里还拿着火柴向你演示时,你还要先和他辩论纵火的伦理问题吗?我的职责是保护‘伏羲’,保护这里面承载的文明火种!任何潜在的、无法控制的威胁,都必须被果断清除!在生存面前,一些必要的‘过度反应’是可以接受的代价!”
“‘过度反应’?你所谓的必要代价,可能是亿万人的生计,是整个社会秩序的崩塌!”陆云深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胸膛起伏,“我们不能因为恐惧,就采取可能造成更大灾难的行动!我们现在最需要的不是盲目的反击,是冷静!是分析!是合作!我们应该立刻将情况通报给其他主要技术节点,共享信息,共同查找解决方案,而不是躲在这里,准备砸碎整个世界!”
“通报?共享?”伊万诺夫也站了起来,与陆云深针锋相对,两人之间隔着长桌,气氛剑拔弩张,“你指望莱昂·格林那样的人会为了所谓的‘共同利益’放弃他的商业帝国?你指望外部那些混乱的、各自为政的势力能有效协作?陆云深,你太天真了!在真正的危机面前,只有绝对的力量和果断的行动才能生存!将信息共享出去,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让局面更加混乱,甚至可能让‘先知’这样的危险存在获得更多可乘之机!”
他逼近一步,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伏羲’是我们最后的堡垒。我们必须,也只能,依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来度过这次危机。激活‘涅盘’,是我们目前唯一可控的、能够主动消除威胁的方案。即使有风险,也必须承担!”
“唯一可控?你管一个目标函数模糊的全球性格式化叫可控?”陆云深寸步不让,“你这是拿文明的未来做赌注!”
“那么你呢?”伊万诺夫反唇相讥,“你是拿文明当下生存的机会,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根本不存在的‘更好解决方案’!”
理念的冲突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开放与合作,控制与隔绝,警示与行动,三种截然不同的哲学在这间密室里激烈碰撞,火花四溅。
吴曼看着争执不下的两人,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她知道伊万诺夫的理念偏激而危险,但他对威胁的敏锐和决断力,在某种程度上正是“伏羲”所需要的。她也理解陆云深的谨慎和对更大责任的考量,但他的理想主义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她试图再次发声:“也许……我们可以尝试与‘先知’创建联系?既然他能送来数据包,或许……”
“与恐怖分子谈判吗?”伊万诺夫粗暴地打断她,“吴博士,收起你不切实际的幻想!那只会暴露我们的虚弱和尤豫!”
会议陷入了僵局。空气仿佛要凝固了。每一秒的沉默,都象是在文明的天平上增加着不确定的砝码。
陆云深看着伊万诺夫那双毫无妥协可能的眼睛,又看看吴曼脸上混杂着忧虑和坚持的神情,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决定。作为“伏羲”的总工程师,作为这个房间里理论上权限最高的人,他的一票,将决定接下来故事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