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大学北家属区四栋三单元202。
倪秋躺在宁家的阳台上,阳光刚好将他分成两半,身体和尾巴在明,头在暗。
近半个月以来,他纠结的重点从“啊,变成猫娘,我不活了”变成“哎,还好,不是猫娘”。
再到现在,对阳光直照进眼睛的冒昧心生怨念。
惰性也是有惯性的,越妥协越完蛋。
其实仔细想想,有时候生活就象拉屎,擦屁股的最后一下,并不是已经擦干净,只是手纸的颜色淡到可以接受。
话糙理不糙,大抵如此。
所以从一开始的不甘,到现在,他已经差不多能坦然面对变成猫的事实。
或许是老天爷心存愧疚,到底让他与猫不同。
比如他不是近视眼,不是色盲,食谱广泛,胃肠功能强悍。
都说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仨月。
五月末的午后,暖阳当头,最适合补眠。
却总有不道德的家伙扰人清梦。
罪魁祸首是一只幼年法斗,花名谢宝庆。
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此狗爱管闲事,欺软怕硬,毫无边界感。
谢宝庆在六栋一单元楼下,对着二楼阳台吠叫。
顺着谢宝庆的叫声看过去,二楼防盗窗的塑料袋上挂着一只猫。
对方也注意到了阳台上的倪秋。
四目相对,小橘吓了一跳,歪头看了好一会,炸开的尾巴才轻轻甩了甩,夹着嗓子“喵”了一声。
对过暗号,是熟悉的猫。
小橘名叫展昭,猫龄不到一年,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活泼好动。
展昭的事迹,也颇为传奇。
倪秋为数不多几次见到展昭,对方要么挂在防盗窗上偷腊肉,要么挂在铁丝上偷干菜。
这还不算什么,听宁妈说,展昭最大的爱好是偷内衣。
受害者包括家属区的教工家属,以及不远处宿舍的女学生。
或许对于展昭来说,猫生没有偷的概念,只是帮忙收。
当然,下雨天,它收,不下雨,它也收。
真是一只乐于助人的好猫。
花坛旁边的灌木里,又探出半颗脑袋,好奇的看着挂在空中的展昭。
倪秋认识这只叫奶牛的猫,一只灰色矮脚猫。
和大多数人一样,开始倪秋也很费解,一只灰色的猫为什么叫奶牛。
直到倪秋有幸见到奶牛的饲主,家属区一枝花,那位身材夸张到变形的外国语学院年轻女讲师。
嗯,借物喻人,很好的表达方式。
谢宝庆狗声嘹亮,还喊来了五单元的三花猫阿杜,二栋的吉娃娃老三,以及隔壁的库尔勒。
库尔勒是一只被弃养的狸花猫,上一任饲主是能歌善舞的女学生,这位饲主爱喷香水,来自库尔勒,养的猫也就理所当然的成了库尔勒香狸(梨的谐音)。
这是一只能补充维c又抗氧化的猫。
猫猫队数量碾压,大概打不起来。
没戏看,倪秋打了个哈欠,枕着尾巴打算小憩一会。
才眯上眼睛。
“宁可可,出来玩!”
“宁可可,快出来玩!”
熊孩子的嗓门高亢又尖锐,非常有穿透力,比谢宝庆有过之而无不及。
烦死了。
倪秋捂着耳朵把头埋起来,继续睡。
楼下的邻居受不了,对着熊孩子们说:“去幼儿园排练了,没在家。”
几个熊孩子把头凑到一起,商量对策。
“对哦,昨天晚上宁可可说过,今年幼儿园有毕业汇报演出,又快到六一儿童节,好象有大场面呢。”
“你怎么不早说?”
“我忘了,而且你也没问。”
“”
“宁可可不在家,那咱们怎么办?”
声音越来越小,终于清净了。
倪秋还是高兴得太早。
“泥球,出来玩!”
“泥球,快出来玩!”
蹭的一下,倪秋的火又窜上来了。
抓壮丁是吧?
玩?
玩谁?
玩你个大头鬼!
睡觉,睡觉!
时针指向下午两点。
楼道里传来脚步声,门开了。
宁爸和宁妈回来了。
宁妈把防晒外套挂在衣架上,目光下意识往阳台上扫。
猫还在,她耸耸肩,舒了口气。
从前她不是那种爱猫爱狗到欲罢不能的人。
哪怕家属区养宠物的不在少数。
她并不羡慕。
在她看来,猫太薄凉,性子古怪,还会往家里叼一些老鼠蛇之类吓人的东西。
狗又太吵,太粘人,运动量又大,而且有的狗会吃屎,想想都恶心。
然而泥球不一样。
她见过聪明的宠物。
比如李院长家的花花,一只两岁出头的蝴蝶犬,能听懂三十多个指令,还会自己叼着筐子到超市买小鸡腿。
但花花再聪明,也在动物的范畴内。
用家里准一年级小朋友宁可可的话来说,西瓜很大,但西瓜皮更大。
然而他们家的泥球,可能聪明到裂开了。
瓜瓤儿长到了瓜皮外面。
聪明得不象一只猫,这个发现,源自前天老宁提议给泥球做绝育,然后惨遭冷暴力等报复的遭遇。
收到一条消息,宁妈掏出手机看了一下。
“老宁,去驿站取一下快递,泥球的窝和玩具到了。”
他的窝和玩具到了?
倪秋心里有些兴奋,尾巴尖儿下意识抖动了几下。
尽管他不爱玩玩具,更不打算睡猫窝。
他是这样理解的,饲主肯为他花钱,表示的是重视。
另一方面,他也想融入宁家。
毕竟他不是一只真正意义上的猫,皮囊里人类的灵魂让他更习惯融入人类社会。
唯一不满的,是自己的名字。
泥球
这个名字,是宁可可取的。
邂逅源于一场幼儿园大班小朋友勇救落水黑猫的好人好事。
那天下午,倪秋在珍珠湖边抓金鱼。
确切地说,那时候倪秋还没住进黑猫的身体。
湖边的石阶上长满青笞,又湿又滑,黑猫失足落水。
从科学的角度讲,猫是会游泳的。
大到老虎美洲豹,小到渔猫,都是游泳能手。
大多数猫并非怕水,而是怕被水打湿。
因为毛发被打湿,不仅影响行动,还会有失温死亡的风险。
或许是落水后的应激反应,让黑猫忘了自己会水的事实。
宁可可从湖里捞上来的已经是倪秋了,大概黑猫就是那时候走的。
在湖里裹了淤泥,又在岸上沾了一层土,倪秋成了名副其实的泥球。
倪秋内心的吐槽被宁爸打断。
宁爸朝他招手。
“躺了一上午,活动活动,一起去?”
午觉没睡透,倪秋不是很想活动。
宁妈也不同意,抬头看了看窗外圆滚滚的太阳。
“外面太晒,你自己去。”
“他怕晒?他可是黑猫!”宁爸指了指倪秋,哭笑不得。
宁妈指着倪秋下颌下面,胸骨正中间菱形的白块,认真的说:“胡说,看把孩子晒的,早上咱们出门前,还是白猫呢!”
宁爸:“”
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