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雄披着披风坐在自家宅院的客堂。
听完林渊关于何捕头在黑市前的言行汇报，他眼中寒光一闪，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紫檀木桌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这群养不熟的白眼狼！刚咽下几口肥肉，就敢对着喂食的主人龇牙咧嘴了！”
林渊观察着楚雄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帮主，他们当真不会真的查抄、封锁夜枭吧？”
楚雄烦躁地挥了挥手，语气带着几分不屑与无奈：“封锁？没那个必要！他们不过是看夜枭黑市如今赚钱多了，嫌之前分给他们的那点例钱太少，想坐地起价罢了。这些贪得无厌的蛀虫……”
林渊瞬间了然。
原来如此。当初夜枭黑市每月盈利不过三四百两银子，分给外城衙门一百两已是极限。如今黑市月入逾千两，若还是只给一百两，确实显得猛虎帮不够“懂事”了。
难怪对方会主动上门“提醒”，说到底，是自家帮主在“孝敬”的额度上，故意装聋作哑，拖延了。
楚雄见林渊表情变幻，知他已想通其中关窍，不由苦笑一声，语气变得深沉：“不过，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这提高例钱的事，我们可不能主动提。非但不能提，还要能拖就拖，能少就少，该哭穷的时候绝不要客气，必要时，甚至得寻个机会硬气一回，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指点道：“否则，时日一长，在他们眼里，我们就会变成一件理所当然的、没有感情的物件——一棵会自动生钱的摇钱树，一条会主动咬人的恶犬，一件好用顺手的工具。一旦这件工具哪天无法满足他们日益膨胀的胃口，等待我们的，就是无情的惩罚，甚至是被彻底毁弃，再换一个更听话、更便宜的上来。这里的门道，深着呢……”
林渊闻言，立刻联想到前世听闻过的某些“老虎”、“苍蝇”的做派，那吃相，那嘴脸，何其相似！他不由得微微点头，深以为然。
楚雄看林渊点头顿时乐了：“看你的样子，听明白了？”
林渊赶忙摆手，姿态放得极低：“帮主说笑了，我这点道行，哪能真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我只是佩服帮主您的深谋远虑和应对手段。不瞒您说，何捕头那几句官腔，可真把我吓得不轻，还以为咱们夜枭这次真要完了。结果到您这儿，三言两语就点破了玄机，啥事没有。”
“嘿，你小子，滑头！”楚雄笑骂一句，挥挥手，“行了，别拍马屁了。回去吧，夜枭明晚照常开张，不必担心。明儿个一早，我亲自去拜访秦县尉。”
“多谢帮主周全！让帮主为属下这点事费心，实在是属下无能。”林渊连连躬身行礼，态度躬敬地后退，“帮主您早些安歇，属下告退。”
“去吧去吧，你也忙了一晚，早点歇着。”楚雄站起身，随意地摆了摆手，便转身向后院走去。林渊这才直起身，悄然退出正堂。
…………
翌日，将近午时，楚雄才不紧不慢地踱步走向县尉秦轩浪的府邸。
同是三进的宅院，秦府却比楚雄的宅子大上一倍有馀。院内花木扶疏，回廊曲折，亭台假山点缀其间，耳畔是清脆的鸟鸣，鼻尖萦绕着淡淡花香。每次踏入这里，楚雄都忍不住心生羡慕，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拥有如此气派的庭院。
秦轩浪身着米白色长袍，正慵懒地躺在树荫下的躺椅上，手持书卷，左手时不时抚过修剪整齐的短须。一名容貌姣好的婢女在一旁轻轻打着扇，不时为他递上香茗或时令鲜果。
在仆役的引领下，楚雄走到近前，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县尉大人，楚雄前来拜访！”
秦轩浪缓缓放下书卷，伸手握住旁边小几上的紫砂茶壶，轻轻摩挲着，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看向楚雄：“楚帮主如今可是大忙人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想见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
一听这开场白，楚雄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今天这事恐怕难以轻松过关。他立刻脸上堆起夸张的委屈表情，叫屈道：“哎哟喂，我的县尉大人，您这可真是冤枉楚某了！楚某最近天天都想着能请大人您喝酒听曲，好多聆听您的教悔。只是……只是三少爷最近迷上了豢养凶兽，尤其喜欢虎豹狼熊之类的大型凶物。我这阵子天天带着弟兄们钻山入林，弄得一身腥臊污秽，实在是怕唐突了大人，扫了您的雅兴啊！”
“哦？阿铭啊……”秦轩浪微微坐直了身子，语气平淡，“倒是听说他近来在观摩猛兽，演练什么百兽拳。”他抬手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座椅，“行了，你我相识这么多年，不必如此客套生分，坐吧。”他心中却对那位被家族寄予厚望的侄子看低了一分，放着秦家最内核的锤法与锻造传承不精修，反而去琢磨什么百兽拳，终究是落了下乘，怕是难成大器。
“谢大人。”楚雄乐呵呵地将手中提着的礼盒放在一旁，这才在旁边的黄花梨木椅上坐下。
秦轩浪抿了口茶，淡淡道：“既然楚帮主身负要务，我也就开门见山了。经年苦修，我的修为如今已臻圆融，进无可进，是时候尝试突破下一境界了。”
楚雄心中一震，脱口问道：“县尉大人，您这是……要准备锻骨了？”
秦轩浪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凝重：“是啊，在外城磨砺多年，总算摸到了门坎。但只有真正站在这关口前，才知其中艰难。说实话，此番突破，秦某也无十足把握。”唯有踏入锻骨境，他才能真正跻身秦家内核，掌握话语权，否则永远只是边缘人物。
楚雄闻言，心中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这就是大家族的底蕴，只要天赋尚可，资源积累足够，便有冲击更高境界的机会。而他呢？看似是东林县外城十大帮派之一的帮主，名头响亮，实则在这东林县摸爬滚打二三十年，终究只是内城那些大家族圈养的一条恶犬。看似能啃些骨头、喝点残汤，但最内核的功法、资源，却永远触碰不到。他为秦家办了那么多见不得光的脏活，输送了无数利益，可每次提及换取突破锻骨的功法，得到的永远只是那句“时机未到”。
如今，连秦轩浪这种年近四十才勉强修炼到炼筋圆满、在家族中并不算出彩的人物，都有了尝试突破的资格。凭什么？不就凭他姓秦吗！
就在楚雄心绪翻涌之际，秦轩浪继续说道：“所以，今日请楚帮主过来，便是希望楚帮主能助我一臂之力。我可是听说，你那名下的夜枭黑市，近来热闹非凡，堪称日进斗金啊。”
楚雄早在听到秦轩浪要突破时，就已预料到今天必定要大出血。但戏还是要做足，银子要出，人情也得尽量捞。他猛地站起身，躬身抱拳，语气显得无比诚恳：“楚雄在此，提前恭贺县尉大人突破锻骨，实力大进，前程似锦！楚雄及猛虎帮上下，愿献上贺仪五千两白银，为大人锦上添花，略尽绵薄之力！”
听到“五千两”这个数字，秦轩浪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目光变得锐利，直勾勾地盯着楚雄，声音也冷了下来：“楚帮主，这就是你的……诚意？”
楚雄抬头，对上秦轩浪那毫无表情的脸，心里暗骂一声，脸上却露出挣扎之色，咬咬牙，仿佛下了极大决心：“八千两！县尉大人，这就是楚某能拿出的极限了，就算掏空家底，也一定为大人凑齐！”
秦轩浪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放下茶壶，声音带着压迫感：“楚雄，这些年来，我秦某人待你，待你猛虎帮，算是不薄了吧？”
“秦大人对猛虎帮恩重如山！”楚雄立刻回答。
“我可曾无故针对、打压过你们？”
“从未有过！”
“可曾强逼你们去做那等力所不及、九死一生之事？”
“大人从未为难！”
“可曾三天两头，额外向你们索要钱财供奉？”
“也……也没有！”楚雄答得勉强。“我可曾无故针对、打压过你们？”
“从未有过！”
“可曾强逼你们去做那等力所不及、九死一生之事？”
“大人从未为难！”
“可曾三天两头，额外向你们索要钱财供奉？”
“也……也没有！”楚雄答得勉强。
“那我如今，”秦轩浪猛地提高音量，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喝道：“好不容易向你楚大帮主开一次口，你就拿这点银子来敷衍我？是不是觉得我秦某人平日里，太好说话了？！”
楚雄心中早已骂翻了天：你是不亲自开口，但你三天两头不是纳妾就是过各种名目的节庆，哪次不是变着法子的收礼？你手下那帮人，隔三差五就以检查为名，到我场子里连吃带拿，这又算什么？
他脸上却瞬间换上一副豁出一切的忠勇模样，慨然道：“是楚雄糊涂！格局小了！若非县尉大人这些年为猛虎帮遮风挡雨，焉有我楚雄的今日？大人如今欲突破晋升，乃是头等大事！我楚雄就是砸锅卖铁，勒紧裤腰带，也定要鼎力支持！”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请县尉大人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楚某就是发动全帮上下，节衣缩食，也定为您凑出一万两千两白银，以壮行色！”
听到“一万两千两”这个数字，秦轩浪阴沉的脸上终于云开雾散，露出一丝真切的笑容。他站起身，亲手虚扶了一下楚雄，语气变得亲切无比：“楚帮主果然是我秦某的至交好友！遇到事情是真肯出力！放心，我秦某人向来有恩必报，今日之情，他日定当厚报！”
‘至交好友？’楚雄心中冷笑，刚才进来时，可是连座都不愿让呢。他早已看透秦轩浪的嘴脸，这一万二千两银子出去，多半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等对方真的突破晋升，地位更高，日后恐怕连正眼都懒得瞧自己一眼。
然而，这银子，今天不出是不可能的。他不可能为了这点事就去惊动秦三少爷，那等于同时得罪秦家两位爷，且不论最终结果如何，他这个帮主之位，估计也就坐到头了。
只是，想起那原本攒着给儿子购买修炼资源、如今却要缩水一大半的私库，楚雄就一阵肉痛。
‘不行，’他暗下决心，‘这笔钱绝不能老子一个人出！帮里那几个老家伙，平日里没少捞好处，这次也该让他们出出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