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死谏?百官逼宫?(1 / 1)

应天府的雪,盖得住脏,盖不住血。

内城,吏部尚书府。

这里听不见南城的哭喊,只有地龙烧得暖烘烘的热气。

书房里檀香袅袅,吏部天官詹徽站在紫檀木大案后,手腕悬空,笔锋在一张宣纸上游走。

他在写一个“静”字。

最后一笔竖钩,刚要收势。

砰!

书房大门被人撞开,冷风夹着雪沫子卷进来,吹得案头烛火疯狂摇曳。

詹徽手腕一抖。

饱满的墨汁滴落,在那个刚写好的“静”字上晕开一团漆黑的墨疤。

“放肆!”詹徽把狼毫笔重重拍在笔洗里,墨汁溅一桌,“尚书府是什么地方,没规矩!”

冲进来的不是下人,是穿着绯红官袍的工部侍郎,赵好德。

这位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侍郎大人,此刻眼睛里只剩下惊恐。

他甚至忘行礼,跟跄着扑到书桌前,抓起詹徽的袖子。

“部堂大人!救命!出事了!天塌了!”

詹徽厌恶地甩开袖子:“好德,你是工部侍郎,朝廷的三品大员!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有事说事。”

“死了……全死了……”

赵好德牙齿打战,“南城……富贵坊……我那本家兄弟赵得柱……全家……”

“赵得柱?”詹徽想一下,那个替宫里和各部院打理煤炭生意的皇商,“那个胖子?他怎么了?被锦衣卫抓了?”

“不是抓……是杀!是灭门啊!”

赵好德双手在空中胡乱比划,象是要挥散某种恐怖的画面:

“朱雄英……那个疯子!他带着几千个挖煤的苦力,冲进赵家!男丁全抓了,女眷发了教坊司……至于赵得柱……”

赵好德猛地捂住嘴,干呕一声。

“他被填进去了!”

“什么填进去了?”詹徽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

“地龙!暖阁的地龙!”

赵好德嘶吼出声,

“那个疯子,让人把赵得柱活生生塞进了烧煤的地龙里!连把骨灰都没剩下来!说是……说是只有带血的煤,烧起来才暖和!”

詹徽扶着桌角的手指猛地收紧。

把人……填进地龙?

这是一个大明皇长孙干得出来的事?

这甚至比当年的洪武爷还要暴虐!

洪武爷杀人,好歹还要安个“谋反”或者“贪腐”的罪名,还要走一遍三法司的过场。

这位倒好。

不审,不判,直接动手。

这是要把他们这些制定规则维护规则的文官的脸,仍在地上踩!

“没过刑部?”詹徽的声音带着一股烦躁之意。

“没有!”

“没过大理寺?”

“没有!连个驾贴都没开!”

赵好德哭丧着脸,

“部堂大人,您是天官,是百官之首!您得拿主意啊!他今天能因为几个死矿工把赵得柱塞进地龙,明天……明天就能把你我挂在城门楼子上点天灯啊!”

詹徽慢慢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几次。

再睁眼时,那眼里的惊愕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狠辣。

如果朱雄英按照规矩来,哪怕是把赵家抄家灭族,他詹徽也说不出半个字。

毕竟贪腐是实锤,赵得柱那本帐册就是催命符。

但朱雄英坏了规矩。

他不走官场程序,他发动底层贱民,他用私刑。

这就是把柄!

这就是捅破天的把柄!

“慌什么。”詹徽从笔架上重新取下一支笔,“这是好事。”

赵好德愣住:“好事?”

“他若是按律拿人,咱们谁也跑不掉,那帐册上也有老夫的名字,也有你赵好德的名字。”

詹徽把笔扔进纸篓,“但他用暴民,行私刑,这就是暴政!是桀纣之行!”

“大明以孝治天下,以仁治天下!陛下最在乎的是什么?是名声!是史书怎么写他!”

詹徽大步绕过书桌,一把将瘫在地上的赵好德拽起来。

“备轿……不,不坐轿。”

詹徽看一眼窗外漫天的大雪。

“走路。”

“去通知左都御史王廉,去通知国子监祭酒,让那帮热血上头的学生都起来。”

“咱们去午门。”

“去敲登闻鼓,去告御状!”

詹徽的声音在书房里回荡,

“咱们就要让这天下的读书人看看,这一国之储君,是个什么德行!咱们要逼陛下做个选择——是要这个暴虐的孙子,还是要这大明的江山社稷!”

……

应天府的长街被积雪复盖。

起初只是吏部尚书府走出来的几个人。

慢慢的,巷子里钻出更多的人影。

左都御史王廉带着御史台的言官来了,一个个面沉似水。

翰林院的编修、礼部的郎中、户部的主事……

消息像长翅膀一样在官场传开:

皇长孙疯了,带着暴民血洗南城,如果不把他压下去,大家都得死。

恐惧是最好的粘合剂。

平日里互相攻讦的政敌,此刻肩并肩走在雪地里。

队伍最后,是一群衣衫单薄的国子监监生。

他们还没搞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听说是“奸佞当道,皇孙失德”,便一个个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血溅五步,青史留名。

几百号人,穿着绯红、青绿的官袍,在雪地里拖出一大片杂乱的脚印。

赵好德跟在詹徽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法不责众。

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这几百号人,代表了大明朝廷的半壁江山。

再加之那群只要闹事就没人敢惹的学生。

就算是洪武爷亲至,面对这么多跪地死谏的臣子,也得掂量掂量。

“到了。”

詹徽停下脚步。

往日的午门广场,这会儿应该是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守夜的禁军。

只要他们冲过去,跪在御道上,敲响那面登闻鼓,这事儿就成了。

哭。

要哭得惨烈,哭得惊天动地。

要让宫里的那位老人听到,大明朝的顶梁柱们正在被他的好孙子摧残。

“诸位同僚。”

詹徽转过身,花白的胡须上挂满了冰碴,声音透着一股悲壮的感染力:

“今日之行,非为私利,实为国本!暴孙无道,滥杀无辜,视国法如儿戏!我等读圣贤书,食君之禄,岂能坐视不管?”

“请愿!”

“废黜暴孙!”

“维护国法!”

身后的官员和学生群情激愤,口号声甚至压过呼啸的风雪。

詹徽满意地点点头。

这一把,稳了。

他转过身,整理一下衣冠,正准备带头跪下,开始这场精心编排的“死谏”大戏。

然而。

就在他膝盖弯曲的那一瞬间。

呼——

一阵狂风平地卷起,将午门广场上弥漫的雪雾吹散。

一阵阵马蹄声起!

一阵阵整齐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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