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救我啊!”
赵得柱连滚带爬,想要冲向门口那匹黑马。
他这辈子没跑这么快过,那一身的肥肉都在晃荡。
但他没跑出去两步。
一只满是煤灰的大脚,狠狠踩在他的脸上。
“唔——!”
赵得柱吃一嘴的泥和血。
踩他的人是李二牛。
二牛没说话,手里的铁镐高高举起,镐尖对准赵得柱的后脑勺。
“住手。”
一道声音,那即将落下的铁镐硬生生停在半空。
李二牛喘着粗气,眼珠子通红。
他扭头,看着朱雄英:“殿下……俺……”
“孤让你住手。”
朱雄英翻身下马。
赵得柱听见这两个字,那颗都要跳出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他赌对了!
他是朝廷命官的亲眷,他是给宫里的那些人不知道送过多少东西!
朱雄英是监国太孙,是要脸面的,是讲规矩的!
怎么可能真的任由这群泥腿子杀了他?
只要能说话,就有活路!
“殿下圣明!殿下圣明啊!”
赵得柱奋力从李二牛脚底下挣扎出来,跪在地上就把头磕得砰砰响,
“这群刁民疯了!他们这是谋反!这是要血洗应天府啊殿下!”
他一边磕头,一边拿眼角馀光去瞥朱雄英的脸色。
朱雄英的脸上没看见怒色。
赵得柱心里更有底了。
没生气,那就是有的谈。
“殿下。”
赵得柱直起身子,“草民知罪,草民御下不严,惹出这等乱子,惊扰了殿下驾座。”
他避重就轻,把逼死人命说是“乱子”,把贪赃枉法说是“御下不严”。
“只是殿下,这西山的煤,那是殿下的度支所在。马上就是万国博览会,宫里的用度、京营的火耗,哪一样离得开草民这些年在南城经营的盘子?”
赵得柱膝行两步,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只有“自己人”才懂的谄媚。
“殿下初掌大权,正是用钱的时候。这群泥腿子懂什么?杀了我,这南城的商路就断了,没人给殿下挣钱了啊。”
他伸出三根手指头。
“三成!以后这南城的利润,草民愿献出三成,充入东宫内库!替殿下分忧!”
朱雄英没说话。
他走到桌边,那双修长的手,拈起了桌上那张刚才赵得柱甩出来的五百两银票。
银票角上沾了一点黑血。
是那只死老鼠溅上去的。
“三成?”朱雄英看着银票,轻笑一声。
赵得柱一咬牙:“五成!殿下,五成!这是草民的极限了!还得给上面的赵侍郎打点,还得……”
“赵得柱。”
朱雄英打断他。
他两根手指夹着那张银票,凑到地龙烧红的炭火边。
火苗舔舐纸张。
呼。
银票着了。
橘黄色的火光照亮朱雄英那张毫无表情的侧脸。
“你是不是觉得,孤今天带兵来,是来跟你谈生意的?”
赵得柱脸上的笑容僵住。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价码给得够高,死几个人,死几个矿工,甚至是死几个满门,都不算个事儿?”
朱雄英松开手。
燃烧的银票飘飘悠悠落下,正好落在李二牛之前捧着的那只死老鼠旁边。
灰烬复盖在老鼠干瘪的尸体上。
“殿……殿下何意?”赵得柱声音开始发颤,
“这世道……不就是这样吗?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世道。”
朱雄英突然转过身,一脚踹翻了那张红木大圆桌!
哗啦——!
铜锅、瓷碗、金条、玉器,还有那只死老鼠,稀里哗啦撒一地。
滚烫的汤水泼在赵得柱身上,烫得他一声惨叫,却不敢躲。
“这就是你眼里的世道?”朱雄英指着地上的狼借,“拿着人血馒头当珍馐,把人命当成筹码?”
“青龙。”
“属下在。”
青龙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那把绣春刀,还没归鞘,刀尖上滴着血。
“念给赵员外听听。”朱雄英从袖子里掏出那本染血的册子,扔给青龙。
赵得柱盯着那本册子,眼皮狂跳。
那不是帐本。
那是什么?
青龙翻开第一页:
“赵家大房长子赵金宝,现年二十六,此时正在秦淮河花魁娘子的画舫上喝花酒。”
赵得柱猛地抬头:“你……你想干什么?”
青龙没理他,继续念:
“赵家二房次子,现年十八,正在城西斗鸡场押注,今晚输了三千两。”
“赵家三姨太,带着五岁的小少爷,正在后院暖阁里听曲儿睡觉。”
“赵家老太爷,正在城外别院修养……”
每一个名字念出来,赵得柱的身体就抖一下。
念到最后,他瘫软在地上,脸色煞白如纸。
那不是名单。
那是催命符。
“殿下!祸不及家人啊!”
赵得柱疯一样扑上来,想要抱住朱雄英的腿,
“这是江湖规矩!这是朝廷律法!就算我有罪,我的孙子才五岁!他是无辜的啊!!”
嘭!
蓝玉一脚把他踹飞出去,撞在墙角。
“无辜?”
朱雄英看着蜷缩在墙角的赵得柱,眼神里那股火焰能把人烧成渣渣。
“李二牛的媳妇疯了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她无辜?”
“马三妹被杀死,被赤裸裸的吊在树上一夜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她无辜?”
“老马就在刚才,为了下去陪女儿,自己把心捅穿了的时候,你他娘的在屋里涮羊肉!”
朱雄英的声音咆哮出来。
“现在跟孤讲规矩?讲无辜?”
“赵得柱,你听好了。”
“从今天起,大明的规矩,变了。”
“以前你们那是吃人的规矩。从今往后,这是杀人的规矩。”
“谁吃人,孤就杀谁。谁敢伸手,孤就剁碎了他全家。”
“青龙,传令。”
“刚才念到名字的那些地方,让锦衣卫去。”
“男的,全部抓到这来。女的眷属,全部充入教坊司,终身为奴,不得赎身。”
“至于五岁以下的……”
赵得柱屏住呼吸,眼里最后一点光亮在闪铄。
“送去善堂。”
朱雄英冷漠地说道,
“改名换姓,以后这就是孤儿,跟你们赵家再无半点瓜葛。我要让你赵家,从根子上断了种。”
“朱雄英!!你太毒了!!你是魔鬼!!”
赵得柱绝望地嘶吼,“你这么干,赵侍郎不会放过你的!朝廷百官不会放过你的!陛下会废了你的!!”
“毒?”
朱雄英转过身,看向身后那三千个眼睛里流着血泪的矿工。
“二牛。”
“草民在。”李二牛往前跨一步。
“这屋里的人,除了那几个陪客的掌柜扔出去交给锦衣卫查抄家产,剩下的赵家人……”
朱雄英指了指赵得柱,又指了指那个缩在桌子底下的管家。
“赏你们了。”
“只有一条,别让他们死得太快。”
“刚才赵员外不是说,带血的煤烧得旺吗?”
“那就把他们填进这地龙里。”
“让他们自己尝尝,这带血的滋味,到底暖不暖和。”
轰——!
这句话就是打开地狱的大门。
“杀!!!”
李二牛第一个冲上去。
紧接着是无数双黑色的手,无数把生锈的铁镐。
“啊!!!!!!”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爆发,却又瞬间被淹没在愤怒的咆哮声中。
赵得柱被几只大手硬生生按在地上,他的锦袍被撕碎,他引以为傲的肥肉被铁镐一下下凿开。
那些被他视如草芥的泥腿子,此刻正一口一口,把他的尊严,他的傲慢,连同他的血肉,全部嚼碎。
“殿下……”
角落里,那几个幸存的富商掌柜早就吓得失禁。
孙掌柜跪在地上,连抬头看一眼朱雄英的勇气都没有。
太狠了。
太绝了。
这哪里是那个传闻中温润如玉的皇长孙?
这分明就是从修罗场里爬出来的活阎王!
。。。。。。。。。。。。。
半个时辰后。
几匹快马撞破风雪,从南城富贵坊疾驰而出。
骑士们并没有往皇宫方向去,而是冲向内城最内核的几个坊区。
那里住着的,是大明朝真正的文官脊梁,是这大明律法的制定者和维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