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雄英没再多看吴良仁一眼。
刀锋在半空划过一道灰白的线。
噗。
不是切豆腐,是利刃强行劈开骨骼的脆响。
一条穿着官服的左臂飞了出去,重重砸在案几上,把那盏还要给孔公子续茶的青花瓷碗撞得粉碎。
血不是喷出来的,是泼出来的,直接泼孔凡一脸。
“啊——!!”
吴良仁倒在地上,痛的在翻滚,右手死死的按住喷血的伤口。
吴良仁嘴里大喊:“我的手啊,啊啊啊啊啊。。。。。我的手啊。。”
朱雄英没停。
他跨前一步,靴子踩住吴良仁右手。
“这一刀,替那个想买红头绳的姑娘给你的。”
刀落。
右臂齐根而断。
吴良仁的惨叫声刚冲出喉咙就断,只有一大口血沫子从嘴里涌出来,人直接疼死过去。
大堂里只有血滴在地砖上的哒哒声。
“弄醒。”
朱雄英声音带着无限的怒火。
青龙抓起桌上滚烫的茶壶,掀开盖子,把那壶刚烧开的水对着吴良仁还在冒血的断口浇下去。
滋——
“荷……荷……”
吴良仁浑身剧烈抽搐,眼珠子向上一翻,又醒了过来,疼得发不出人声,只能在地上拿脑袋撞地。
孔凡坐在地上,那身千金难求的云雾纱此刻红得刺眼。
他胃里一阵翻涌,哇的一声吐出来。
“疯子……你是个疯子……”孔凡手脚并用地往后挪,直到后背抵住柱子,
“你废了朝廷命官……这是暴政……陛下会杀了你……全天下的读书人会口诛笔伐……”
朱雄英转过身。
脸上带着几滴溅上去的血点子。
他走到孔凡面前。
孔凡吓得裤裆里渗出一片湿热。
朱雄英没杀他。
他蹲下身,把那把还在滴血的绣春刀在孔凡那雪白的中衣上擦了擦。
血污在名贵的布料上晕开。
“口诛笔伐?”
“孔凡,你刚才不是说这是私产,是规矩吗?”
“现在孤告诉你,什么叫孤的规矩。”
朱雄英站起身,一脚踢开挡路的断臂。
“从今天起,这大明律得改改了。”
“我不止要废了他。”
朱雄英指了指地上一滩烂泥似的吴良仁,
“那个赵家,孤会杀得鸡犬不留。那个关人的庄子,孤会一把火烧成白地。”
“无论是谁?那位高官贵族,他们都要死,都要死全家!”
“至于你。”
朱雄英低头看着他。
“你以为顶着个衍圣公府的名头,就能趴在百姓身上吸血吃肉?就能立着牌坊让万民跪拜?”
“这事没完。”
“本来孤只是想杀几个贪官,给你们这帮读书人提个醒。既然你们不要脸,那孤就把这脸皮彻底撕下来。”
朱雄英指向大门外。
风雪里,隐隐传来了地面的震动声。
“听见了吗?”
“那是被你们逼疯的人。”
“马三妹死了。你们孔家,得给她陪葬。”
孔凡身子猛地僵住:“你敢!那是圣人苗裔!那是天下文脉!你敢动孔家,史书会把你写成千古暴君!万世唾骂!”
“暴君?”
朱雄英突然笑出声。
“好。”
“那就当这个暴君。”
“要是当暴君能让百姓不被关在笼子里当畜生养,要是当暴君能让大明的闺女不被挂在树上冻成冰棍,要是当暴君能把你们这帮道貌岸然的杂碎扫进垃圾堆……”
“那孤,就是千古第一暴君。”
朱雄英猛地回头:“青龙!”
“在!”
“把这个废物挂起来!”
朱雄英指着吴良仁,
“别让他死太快。有什么吊命的参汤都给他灌下去。他不是喜欢把人挂树上吗?把他挂在府衙门口最高的旗杆上!剥了他的官服,光着挂上去!”
“是!”
“至于这位孔公子……”
“绑在吴良仁旁边。”朱雄英把刀扔给青龙,“让他睁大眼睛好好看着。”
“看着孤怎么杀人。”
“看着孤怎么把你们孔家那块千年的招牌,砸个稀巴烂。”
地面开始剧烈震动。
不再是隐约的声响,而是连桌上的茶杯都在跳动。
轰隆隆。
那是无数双脚掌重重踏在地面的声音。
“殿下!”
一名锦衣卫校尉冲进大堂,一脸的惊慌:“城外……城外冲进来好多人!”
“西山矿工!几千号人!手里全是铁镐!城门卫根本拦不住,已经被冲垮了!他们朝着府衙杀过来了!”
“领头的那个黑大汉喊着……喊着要刨了这应天府!”
大堂内几个师爷两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民变。
天子脚下,几千手持凶器的暴民进城,这是要把天捅个窟窿。
被拖着往外走的孔凡突然挣扎起来,他顾不上脸疼,癫狂地大笑:
“哈哈哈哈!朱雄英!你完了!这就是你招来的民变!几千暴民进城,我看你怎么收场!我看你怎么跟陛下交代!”
只要乱起来。
只要死了人。
这口黑锅朱雄英背定了!
朱雄英站在门口,背影挺得笔直。
他看着长街尽头那漫天的风雪,看着风雪中那股正在涌来的黑色洪流。
“反了?”
朱雄英轻声重复一遍。
“不。”
他没有回头。
“那不是造反。”
“那是孤的子民。”
“那是把你们这些肮脏的世家扫进垃圾堆的力量!”
“那是大明朝最可爱的人,但也是最苦的人。”
朱雄英一步跨出门坎,大红色的织金团龙披风被狂风卷起。
“开中门!”
“迎孤的子民!”
……
应天府衙的中门,那是这南京城的脸面。
平日里哪怕是三品大员来公干,也得走侧门。
只有钦差或者圣旨到了,这扇朱红色的大门才会伴着礼炮声开启。
吱呀——
沉重的门轴发出酸涩的声响。
大门洞开。
门口那些平日里拿着水火棍耀武扬威的衙役,此刻早就不见踪影,只有两尊石狮子还孤零零地立着。
长街尽头。
先到的不是矿工,是一支沉默得让人心慌的队伍。
朱雄英站在台阶上,视线定住了。
几十名锦衣卫汉子,光着上身。
腊月里的南京湿冷入骨,这些汉子身上的肌肉冻得青紫,甚至挂着白霜。
可他们头顶都在冒着白气,那是体内热量在极寒下蒸发的样子。
没人喊冷。
他们推着十几辆大车,沉默地走在风雪里。
车上盖着飞鱼服。
那些平日里像征着皇权特许、让人闻风丧胆的官衣,现在成裹尸布,成了遮羞布。
“殿下。”
朱五走上前。
他也没穿衣服,身上热气沸腾。
“带回来了。”
朱五声音哑得厉害。
他的眼睛,此刻灰蒙蒙一片。
“活着的,三十一个。”
朱五伸出冻僵的手指。
“死的……三十二个。”
朱雄英没说话。
他走下台阶。
第一辆大车。
车上是个铁笼子,那粗如拇指的铁条已经被砍断。
里面缩着一个女人。
她身上披着锦衣卫的飞鱼服,衣服太大,显得她整个人更小。
她把头埋在膝盖里,正以一种极快的频率在发抖。
朱雄英伸出手,想帮她把滑落的衣领拉上去。
“别打!!”
女人猛地往后一缩,后脑勺重重撞在铁栏杆上。
咚的一声。
听着都疼,可她没有任何反应。
她抬起头。
朱雄英的手僵在半空。
那张脸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半边脸肿得发亮,左眼皮被打破了,只能睁开一条缝。
嘴唇豁开,露出一口被敲断一半的牙茬子。
她怀里死死抱着一团破布。
布里裹着一只早就风干的死老鼠,老鼠尾巴上还扎着一根草绳编的小辫子。
“乖……娃不哭……”
女人盯着朱雄英腰间的刀柄,身子拼命往笼子角落里挤,怀里把那死老鼠勒得紧紧的,
“娃睡了……赵管家别打……能卖好价钱……”
滴答。滴答。
车板缝隙里,渗出一滩黄色的液体,混着雪水流下来。
她吓尿了。
仅仅是因为有人靠近,仅仅是因为看见了男人腰间的刀。
朱雄英缓缓收回手。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转过身,没看任何人。
“这就是赵家的规矩?”
朱五没接话,侧身让出后面那匹马。
马背上驮着一具尸体,被朱五的飞鱼服裹得严严实实。
只有一双脚露在外面。
脚上生满了冻疮,肿得象发面馒头。
脚踝上有一圈深紫色的勒痕,那是绳子留下的印记。
朱雄英记得这双脚。
朱五汇报过,这姑娘前天还在说,想给爹扯二尺红头绳。
现在,红头绳没买到。
只有脖子上那道勒进肉里的紫痕。
“这就是那个马三妹?”
“恩。”朱五低着头,“挂在树上,冻硬了。取下来的时候……费了好大劲才没把皮肉扯下来。”
朱雄英走到第二辆车旁。
这车上没笼子,也没马。
只有一个小小的担架。
担架上盖着的飞鱼服显得空荡荡的,下面隆起的那一小块,看着让人心碎。
“八岁那个?”
“恩。”
朱五声音更哑,“在狗窝里掏出来的。赵家少爷说……想看斗兽。没全尸,狗把脸咬烂了。”
咚。咚。咚。
地面震动得更厉害了。
风雪中,那片黑色的洪流终于到。
领头的马大叔手里拖着一把铁镐。
镐头在地上拖行,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火星子在雪地里乱溅。
他那身破棉袄湿透了,那是跑出来的热汗,又被风吹得结冰甲。
在他身后。
三千多条汉子。
三千把磨得锃亮的开山镐。
他们停下了。
就在这应天府衙的大门口,在这几辆大车前,停下了。
没人说话。
只有几千个胸膛剧烈起伏的喘息声,汇聚成一股风暴。
马大叔那张满是煤灰的脸上,被泪水冲出了两道沟。
他呆呆地看着那匹马,看着那双露在外面的脚。
那是他闺女的脚。
他给闺女挑过水泡,他认得。
“三……三妹?”
马大叔手里的镐掉下来。
他跟跄着往前走,一边摔倒,一边爬起来,又奔跑,又摔倒。
那笼子里的疯女人听见动静,从破布里抬起头。
她睁开的眼睛里,浑浊的光突然动一下。
他看见了马大叔身后那个老李!
“当家的?”
女人举起怀里的死老鼠,咧开那张豁口的嘴,献宝似地笑了。
“当家的你看……娃……娃没哭……”
这一声笑。
直直捅进在场三千个男人的心窝子里。
马大叔跪下去。
就在那匹马面前,这个一辈子连跟人高声说话都不敢的老实汉子,跪在雪地里,发出哀嚎。
“啊!!!!!”
这声音撕裂风雪,撕裂应天府的规矩,也撕碎所有人的理智。
身后的三千矿工,眼睛已经血红。
那是一种野兽被逼到绝境后的红。
那是完全失去理智,他们已经从人转成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