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殿下。”
青龙的声音压得很低:
“人找齐了。四十七个,全是工部火器局压箱底的好手,还有几个是民间玩火药的行家。现在全都内卫的基地,吃喝拉撒都在里面。除了皇爷和您,这世上没第三个人知道他们在捣鼓什么。”
朱雄英把笔扔进笔洗。
“很好。”
他从袖口掏出一叠折得方方正正的图纸,递给青龙。
“把这个带过去,盯着他们做。告诉这帮人,做成了,我保他们全家三代富贵;要是漏出去半个字……”朱雄英语气平淡,没有任何起伏,
“锦衣卫的诏狱里,缺几张人皮鼓。”
青龙浑身一颤,双手捧起那叠纸,重重磕头:“属下遵命!”
“慢着。”
侧殿的帘子被人一把掀开。
朱元璋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藏着掖着干啥?”朱元璋喝了一口热茶,下巴朝青龙手里的东西扬了扬,“拿来,给咱瞧瞧。”
青龙僵在原地,下意识扭头去看朱雄英。
朱雄英笑了:“爷爷是行家,正好给孙儿掌掌眼。”
青龙这才敢起身,弯着腰,双手将图纸递到朱元璋手里。
朱元璋哼一声,把茶碗往桌上一顿,接过图纸凑到烛火边。
起初,他脸上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大明的火器,他太熟了。
洪武大炮、火铳,那都是他当年打天下时候玩剩下的。
这东西动静大,吓唬马匹还行,真要到了两军对垒拼剌刀的时候,还得靠大刀长矛。
火铳那玩意儿,装填慢,炸膛多,有时候还不如烧火棍好使。
老皇帝翻了两页,慢慢的紧紧的皱起来。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在那复杂的机械图样上点了点。
“大孙,你这画的啥玩意儿?”朱元璋指着那个鸟嘴型状的击锤,
“火绳呢?没火绳你咋点火?靠嘴吹啊?”
现在的火铳全是火绳枪。
打仗的时候,士兵得一手拿枪,一手护着那根燃着的火绳。
风大了不行,雨大了不行,还得防着火星子掉进药桶把自己人送上天。
朱雄英走到桌边,伸手按在图纸上。
“爷爷,这叫燧发机。”
“燧发?”朱元璋嚼着这个词,“燧石?”
“对。”
朱雄英右手比成手枪状,拇指和食指猛地一扣,
“这里夹一块燧石,扣动扳机,击锤猛烈撞击钢片。咔嚓一下,火星子直接溅进药池引燃火药。就跟咱平时用的火镰一个道理。”
他看着朱元璋,“只要有这东西,哪怕外面狂风大作,只要不泡在水里,这枪拿起来就能打,随扣随响。”
朱元璋是打老了仗的人,有些东西一点就透。
不需要火绳。
这意味着什么?
以前夜袭,火铳手那点着的火绳,在黑夜里那就是几百个萤火虫,隔着二里地都能被人发现。
要是没了火绳……
那是悄无声息的死神。
“不用火绳……”朱元璋喃喃自语,死死盯着朱雄英,“这机括这么精细,能造出来?”
“能。大明的钟表匠连更细小的齿轮都磨得出来,这东西只要钢口好,不难。”
朱雄英伸手翻过一页图纸,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小黑点。
“爷爷,您再看这个。”
“这又是啥?黑芝麻?”朱元璋皱眉,语气里满是嫌弃,
“别告诉咱这是火药。火药得磨成粉,越细越好,你这弄成颗粒状,那是喂鸟的?”
朱雄英没解释,只是从桌上的笔筒里抓了一把铜钱,“哗啦”一声洒在桌面上。
“爷爷,要是这桌上是一堆面粉,我扔个火把上去,它是烧得快,还是烧得慢?”
朱元璋想都没想:“那是闷烧。外面黑了,里面还是生的。”
“对!”
朱雄英嘿嘿的笑起来:
“咱现在的火药就是面粉!塞进枪管里压实了,透气性差得要命。“
”点火之后,只有屁股后面那一层烧着了,前面的还没烧完就被推出来了!“
”所以咱们的火铳打出去软绵绵的,十步之外连皮甲都穿不透,枪管子里全是黑灰,打几枪就得通管子!”
朱元璋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桌上那些散乱的铜钱。
“颗粒化。”
朱雄英手指在那些铜钱的缝隙间划过,
“颗粒之间有空隙。火一旦点着,火苗顺着空隙瞬间传遍所有火药!“
”这股劲儿是一起爆发出来的!威力至少比粉末强三倍!”
“还有,粉末火药运输的时候,颠簸一路就分层了,上面是炭,底下是硝,到了战场上根本点不着。颗粒化之后,怎么颠都不会坏。”
大殿里静得可怕。
只听见灯芯爆裂的“噼啪”声。
朱元璋呼吸变得粗重。
如果大孙说的是真的……
不需要火绳,不怕风,不怕夜袭,威力翻三倍。
这哪里还是火铳?
这分明就是阎王爷手里的生死簿!
“这东西……”朱元璋嗓子有些发干,“要是给神机营装备上,再配合咱的三段击……”
“配合起来三段击。”
“那么那些蛮子们,我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能歌善舞!”
朱雄英直接打断他,抽出最后一张纸。
那上面画着一个小纸筒。
“定装纸壳弹。”
“现在的兵,手忙脚乱地倒药、塞铅子,半天打不出一发。用了这个,咬开纸壳倒药,连着纸壳铅子一起塞进去捣实。“
”训练有素的兵,半盏茶的时间,能打五发!”
“五发……”
朱元璋倒吸一口凉气。
现在的神机营,半盏茶能打一发不炸膛就算祖坟冒青烟!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直接把这位开国皇帝给打懵了。
他看着面前这个身形单薄的少年,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又觉得无比顺眼。
“好小子!”
朱元璋突然放声大笑。
“你这脑子咋长的?啊?这种绝户计……不,这种妙计,工部那帮吃干饭的怎么就想不出来!”
朱雄英揉着发麻的肩膀,呲牙咧嘴:
“工部那帮人读的是圣贤书,讲究的是仁义。杀人的手艺,还得咱们老朱家自己来。”
“说得对!”
朱元璋兴奋地在大殿里转圈,“有了这玩意儿,北边那帮鞑子还骑什么马?咱让他们连马背都爬不上去!”
他几步冲到舆图前,一拳头砸在漠北的位置。
“咱一直发愁骑兵太贵。养一个骑兵的钱,能养五个步卒。鞑子来去如风,咱们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现在好了……”
老皇帝转过身,脸上露出一股子狰狞的杀气。
“给咱十万步卒,列成方阵。这就是移动的铁城!他敢冲,咱就把他打成筛子!”
说到这,朱元璋突然停住。
他扭头看向还跪在地上的青龙,脸上的兴奋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阴冷。
“青龙。”
“臣……臣在!”青龙低头。
“刚才看见的,听见的,烂在肚子里。”朱元璋语气森然,
“那四十七个工匠,从今天起就是死人。谁敢往外递一张纸片,咱诛他九族。你也一样。”
“臣明白!臣以项上人头担保!”
“滚下去。这事儿,只对监国负责。”
“遵旨!”
青龙如蒙大赦退出去。
殿门重新合上。
朱元璋看着朱雄英,眼里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大孙啊。”
“爷爷。”
“这东西好是好,可要量产,那是烧钱的窟窿。”着手,眉头又皱了起来,
“要好铁,要精工,还要专门建厂。光靠内卫那几十号人也就是做个样子。想装备全军,还得靠工部,得要大把的银子。”
说到银子,朱元璋叹了口气。
“你也知道户部那个穷酸样。刚才你说把詹徽他们的家产送给老四,咱是一时痛快了,可真要造枪,国库里都能跑耗子了。”
朱雄英没说话,只是重新拿起那支朱笔。
他没有看漠北,而是把笔尖缓缓移向大明的东南沿海。
“爷爷,钱的事,您不用操心。”
朱雄英的声音很轻。
“内卫的工坊只是个种子。等种子发芽了,咱们就得找块肥沃的地。”
“这地里不仅长庄稼,还长银子。”
朱元璋顺着他的笔尖看去,眉毛一挑:“江南?”
“对,江南。”
朱雄英手中的笔重重一点,在地图上留下一个刺眼的红点。
“那些豪商巨贾,世家大族,守着海贸的金山银山,一个个富得流油,却让朝廷穷得叮当响。“
”咱们大明的火枪要换代,这笔钱,不找他们出,找谁出?”
朱雄英转过头,看着朱元璋。
“爷爷,咱们刚收拾了文官。这刀既然已经磨快了……”
“是不是该给那些肥得走不动道的江南猪,放放血了?”
朱元璋一愣。
他盯着地图上那个红点。
“你小子,心比咱还黑。”
老皇帝拍了拍桌案,语气里透着一股子血腥味。
“不过……咱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