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的这股平静,却让牢头王大的心脏都停止跳动。
锦衣卫那些手段那些招式,一一浮现出来脑海里。
牢房里火把的光线,照在蒋??那身飞鱼服的纹绣上,那些鳞片与兽首,活了过来,正无声地狞笑。
王大腿一软,整个人瘫在地上。
“大人……饶命……饶命啊!”他语无伦次地磕着头,额头撞在湿冷的石板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是……是小人一时糊涂!小人财迷心窍啊!”
蒋??没有去看他,而是缓步走到那具尸体旁,用刀鞘挑起尸体的一只手。
“这双手,指节粗大,掌心全是茧。是个干了一辈子农活的苦哈哈。”他自言自语,
“咱大明朝,什么时候国公府的公子,要去亲自下地种田了?”
他松开刀鞘,任由那只僵硬的手臂“啪”地一声掉回去。
“你找个替死鬼,倒是舍得下本钱。”
蒋??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经抖成一团烂肉的王大。
他继续说着。
“你叫王大,对吧?老家是应天府上元县的,三代狱卒。你婆娘在城西开了个豆腐坊,人称豆腐西施,给你生了两个儿子。大的那个今年八岁,在街南的王夫子那里启蒙,据说很聪明,先生夸他将来有状元之才。小的那个才四岁,长得虎头虎脑,很讨喜。”
王大的哭嚎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头,那张肥脸上满是惊骇,他想不明白,这位高高在上的锦衣卫佥事,为何会对自己的家底了如指掌。
蒋??的脸上,被兜鍪的阴影笼罩,看不清表情。
他蹲下身,与王大平视。
“王牢头,你是个聪明人。”
蒋??的嗓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和。
“你知道蓝玉的案子有多大,所以你不敢声张,只想自己发一笔横财,然后远走高飞。”
“你做得很不错,狸猫换太子,神不知鬼不觉。”
他拍了拍王大的肩膀。
“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动了不该动的人。”
蒋??的手,顺着王大的肩膀,慢慢滑到他的脖颈上。
“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
“告诉我,他在哪。”
“说出来,你贪墨的银子,我当没看见。你玩忽职守,调换死囚,我也可以帮你抹平。你还是你的牢头,你婆娘的豆腐坊还能继续开,你的大儿子,将来或许真能中个状元。”
王大的眼睛里,迸发出一线生机。
他张开嘴,就要说话。
蒋??的手指,却在他的喉结上,轻轻地,摩挲一下。
“可是……”
“如果你骗我,或者,我去晚了,他出了任何一点意外……”
蒋??的声音更轻。
“你知道南京城有一种刑罚,叫‘贴加官’吗?就是用浸湿的桑皮纸,一张一张,贴在犯人的脸上。第一张,你会觉得呼吸有些闷。第二张,你会开始挣扎。等到第五张、第六张……你的肺会因为吸不进气而炸开,你的眼珠会从眼框里凸出来。”
“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你的大儿子,那个状元之才,被粘贴第一张。”
“然后,是你的小儿子。”
“最后,是你那个漂亮的婆娘。”
“等他们都断了气,我再送你上路。至于你的父母,你的族人,我会把他们全都发配到辽东最苦寒的地方,一代一代,永为奴役。”
“你一辈子都在这诏狱里看别人受刑,但你想象不到那种场面。”
蒋??松开手,站起身。
“现在,想好了吗?”
“我的耐心,不太好。”
“哇——”
王大再也撑不住,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哭,涕泪齐下,整个人趴在地上,指着一个方向嘶吼。
“在……在城南的破瓦窑!最里头那个!人……人我交给了我兄弟王二麻子看着……大人,求您快去!快去啊!!”
蒋??没有再看他一眼。
“带上他!”
他吐出三个字,转身便朝诏狱外冲去。
两名校尉架起已经瘫软如泥的王大,紧随其后。
马蹄声再次撕裂南京城的寂静,这一次,带着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
……
同一时刻,城南,废弃的瓦窑。
朱熊鹰的意识,是从一阵剧烈的头痛中挣脱出来的。
眼皮沉重,他费很大的力气才睁开一条缝。
视线里,是陌生的,用黄土夯成的窑顶,几根朽烂的木梁上挂着蛛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土腥味,还混杂着刺鼻的尿骚。
他被人从冰冷的地上一把拽起来,后背重重撞在粗糙的窑壁上。
“醒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朱熊鹰的视野慢慢清淅。
眼前是两个人。
一个是憨憨的汉子张四,此刻正一脸紧张地搓着手。
另一个是个满脸麻子的壮汉,手里提着一桶水,正用一种打量牲口般的眼神看着他。
王二麻子。
朱熊鹰的脑子还有些发沉,但基本情况已经明了。
他没有被送去行刑,而是被刘三和牢头这两个贪心的狱卒,弄到这个鬼地方。
“小子,别装死!”王二麻子把水桶“哐当”一声放在地上,走上前来,蒲扇般的大手在朱熊鹰脸上拍了拍,
“我大哥说了,你是蓝玉的钱袋子。识相的,把蓝大将军藏起来的金山银山在哪,都告诉我们兄弟。”
朱熊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有说话。
他在拖延时间,同时快速评估着眼下的处境。
这里是瓦窑内部,空间狭小,只有一个出口。
对方两个人,都很壮实。
自己手脚被粗麻绳反绑着,药效还没完全过去,浑身发软。
死局。
“跟他废什么话!”张四在一旁急不可耐,“大哥说了,这小子骨头硬,直接上家伙!”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生了锈的铁钳子,在火光下晃了晃。
“是先拔你的指甲,还是先夹断你的骨头,你自己选。”刘三嘿嘿一笑,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
王二麻子也狞笑起来,他从墙角抄起一根烧火棍,在手里掂了掂。
“我数三声。”
“一。”
朱熊鹰靠着墙壁,缓缓地,调整一下自己的坐姿,让身体的重心更稳。
他的视线,从王二麻子手里的烧火棍,移到张四手里的铁钳,最后,落在他身侧地面上,一块拳头大小、边缘锐利的碎瓦片上。
“二。”
王二麻子举起烧火棍。
张四也拿着钳子,朝他的手伸过来。
就是现在!
在张四弯腰的瞬间,朱熊鹰的双腿猛然发力,整个人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贴着地面,不是后退,而是朝前蹿出去!
这一下,完全出乎两人的意料。
张四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个本该任他宰割的囚犯,竟然象一头豹子,直接撞向他的下盘。
他重心不稳,惊呼一声,整个人向后仰倒。
“砰!”
他的后脑,结结实实地,磕在朱熊鹰刚才靠着的那面窑壁上。
一声闷响。
张四的身体抽搐一下,便没了动静。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王二麻子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他只看见人影一晃,自己的同伴就倒下。
“你他娘的找……”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朱熊鹰在撞倒张四之后,根本没有停顿。
他身体在地上强行一扭,反绑的双手抓住了那块他早就看好的碎瓦片。
接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腰腹发力,整个人象弹簧一样,从地上弹起,转身,将锋利的瓦片,狠狠送进王二麻子的脖颈。
“噗嗤!”
瓦片割开皮肉和气管的声音,在死寂的瓦窑里,格外清淅。
一股温热的液体,喷溅在朱熊鹰的脸上。
王二麻子低头,看着自己脖子上不断涌出的血液,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他想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他手里的烧火棍掉在地上。
高大的身体,重重地,向前栽倒。
朱熊鹰跟跄着后退两步,靠在墙上,剧烈地喘息。
药力还在,他刚才那一下爆发,几乎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顾不上擦脸上的血,用那块还在滴血的瓦片,飞快地割断手上和脚上的绳子。
自由了。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一死一昏,没有任何迟疑,转身就朝瓦窑的出口冲去。
这里不能待了。
蒋??随时可能找来,而皇帝那边的计划,也因为这两个蠢货的贪婪,彻底被打乱。
他现在,谁也不能信。
就在他一只脚踏出瓦窑的瞬间,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火光,已经映亮了街口。
是锦衣卫!
朱熊鹰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没有丝毫尤豫,转身,朝着瓦窑后方那片更深、更沉的黑暗,一头扎进去。
几乎就在他身影消失不久。
“砰!”
瓦窑的破门被人一脚踹开。
蒋??手持绣春刀,第一个冲了进来。
火光照亮了窑内的一切。
满脸麻子的尸体趴在地上,脖子上的伤口还在往外冒着血,血液在地面上汇成一滩小小的血泊,尚未冷却。
另一边,张四躺在墙角,生死不知。
蒋??的视线,扫过这一切,最后定格在那滩血泊上。
他蹲下身,伸出戴着皮手套的手指,在血泊里蘸了一下。
血,还是温热的。
他站起身,目光穿过洞开的窑门,望向外面无尽的黑暗。
“人刚走不久。”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封锁南城所有出口!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传我的令,所有当值的缇骑、校尉,全部出动!”
“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咱找出来!”
“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