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的地下大帐中,慕容绍眼皮猛跳,他微微皱了皱眉,不明白突然而来的心悸来自何方。
“善济?”
“将军,属下在!”亲卫统领出现在了慕容绍身旁。
慕容绍开口询问。
“坑洞挖的如何?”
亲卫统领善济对于城内各项进度几乎熟记于心,当即张口就来:“城内各个建筑之间,地下几乎挖通,每隔着十丈,还留有通气孔。”
“粮草、水源贮备呢?”
“建筑坑洞内,每百丈设有储物室,从龙州运来的粮草大部分已经分批搬入地下,全都存储在储物室中,且全军的水缸也都搬入地下,眼下蓄水也已有大半。”
“粮水充足,那么军械呢?”
“各种火油、金汁、箭矢、机关、流沙等都已经到位,在军器营的安排下,眼下正在一一布置“大军,大军安排的如何?”
‘按照将军所言,两万南军精锐已经分批进入地下,在属下的劝说下,龙州的两万五千人,也已经分散到了地下瓮城之中。
“哦?”
慕容绍揉着额头,疲惫地抬眼看向善济,有些意外:“你如何劝说杨蟾同意的?”
善济一脸平静地说:“属下只是带着他去了趟西边城墙上的望楼看了一会儿。”
慕容绍明白,杨蟾必定是亲眼看到了对方攻城的恐怖手段,知晓城墙防不住安东军,这才同意了自己的战法。
不过,既然诸事皆毕,环环相扣,好象毫无错漏,但为何他还是心悸不止呢?
“安东军呢?他们攻到哪里了?”
如今城内的守军,一部分是楠州临时征调的民夫,简单的训练过后,发放武器,不能指望他们有什么建树。
剩下的,是一万五千馀的州府兵,这些都是他从十六个府城中抽调出来的,起码守城来说还算堪用。
“将军,属下刚才问过,仍旧在北城墙上厮杀,东侧已经推进到了第三座箭楼附近,西边快些,眼下已经快到第五座“马面”的附近了。”
善济一边说,慕容绍一边拿起烛台,看着城墙舆图上的位置,
善济说完,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将军,怎么了?”善济见将军面色不对,忍不住询问着。
后者摇头。
“慢,太慢了!”
善济想了想。
“会不会是新丁的缘故,这些进攻的安东军,看起来象是临时训练的,不象是那些强大的怪物!
慕容绍皱眉。
“派出的是小股部曲?”
他在舆图前来回步,且喃喃自语道:“这是看出了我的布置,准备先行试探深浅,还是打算围而不攻?”
若是后者,那就麻烦了。
大军藏于地下,粮草早晚有吃完的一天,到时候难免短兵相接。
“不过,中原有句古话说的好啊,成事在人,谋事在天!”
慕容绍叹气。
但这个时候,亲兵却急忙忙地跑来:“不好了将军,敌军全军出动,眼下北城墙全部失守,东西两侧也即将沦陷!”
“哦?”
慕容绍不仅不惧,反而眼晴突然一亮,哈哈大笑道。
“天不亡我,天怜悯我慕容绍啊!”
城墙上,大军主力后发而先制,以【龙骑营】【陷阵营】两营为主,从东西两侧迁回杀入。
尤其是七郎,仿佛发泄一般,纵马在城墙上弛骋,大戟挥动下,城墙上顿时爆出一团团血雾。
无数残肢断臂皆出于其手,地上尸横遍野,血流漂,一副杀人魔王的模样。
陈珂没有出手,他站在城楼顶端处,举目眺望,看着远处的一排排鳞次栉比的屋顶。
夕阳西下,落日馀晖垂落。
陈珂眯了眯眸子,然后偏头,一旁浑身是血的项夏屹立在城楼下方。
“去,照我说的去做。”
“诺。”
项夏这才拱手,然后带了一队人,去执行主公的命令。
当红日隐没于西山之时,整个上城的城墙已经尽入安东军之手了。
一个个宛若蚂蚁般地黑点,高举“安东”二字的旗帜,屹立于各处的城头之上。
与旗帜飘荡对立的,还是浓重的血腥之气蔓延开来。
在这种夺取城墙,堪称先登之功的荣耀时刻,项夏却带人往下面扔石头,仍沙袋。
尤其是南门和北门。
北门还好,早就被已经被封死了,但还需要加固,因为一些地方被投石机砸的裂开。
南门还没封,夺取了城墙后,南门守军内撤,项夏反而直接带人封堵了城门。
还有那处塌陷的城墙。
毕竟投石机轰碎的缺口,也在被木栏、沙袋等紧急物件填充着。
场景稍稍有些古怪,安东军未曾一鼓作气杀入城内,反而开始修起城墙来。
直到,之前所有的豁口被填充,七郎又请了一些【安东小镇】随军的【建筑工】,让这些专业技术人才对城池进行评估。
【堪舆所】也对上城地质进行的简单的查验。
天黑之后,修了一遍的上城重新变得固若金汤。
七郎则立即命令【龙骑营】率先褪去,随后,是其它兵种携带伤员以及一些农夫俘虏有序撤离。
一些新兵满脸是血,有些意外为什么要离开,还偷偷问曲将。
“为啥不继续打了?”
曲将也没解释,只是说了句:“听从军令!”
这种情况下,哪怕有人心里嘀咕,却也不敢在询问了。
待大军彻底撤离后,上城外侧的营地也开始拔营上山,只有5000【陷阵营】还在守在城墙上。
陈珂这才展开双手。
下一秒。
“东海之水天上来,奔流到地不复回。”
城主府的地下大帐中,昏昏欲睡的慕容绍突兀醒来,某种撕裂的感觉相当强烈,此时就象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着心一样。
“善济?”
“怎么了将军?”
善济端着灯烛走来,却看到将军捂着胸口,且脸色煞白,他顿时急了。
“将军?我去叫郎中!”
“不,不用!”慕容绍眸子泛红:“安东军呢?快告诉我,不是说安东军已经控制了城墙吗?”
“将军,天黑了,想必,敌军是在修整!”
善济朝着背后挥手,一边解释,一边示意身后的亲卫赶紧去请郎中来。
“是了,天黑了,敌军要休整,他们要休息的,而且,黑夜中贸然巷战,乃兵家大忌,他们必然要等到天亮的。”
慕容绍安慰般的喃喃自语,自己似乎都信了这番话,他还偏过头,冲着善济的方向询问。
“不过,善济啊,既然天黑了,为什么不点灯啊?”
“我点—”
善济愣了下,反而过来后,当即面色额一变他瞪大了眸子,全身颤斗,一只手掌颤颤巍巍地,不可置信的在慕容绍的眼前晃了晃。
果然没反应。
“善济?”慕容绍还皱眉,似乎不明白亲卫统领为何不回复他。
“哦、哦!属下在!将军,刚才属下走神了!”
喉咙滚动,善济双目含泪,只能咬牙说:“火烛之物,那杨玄供给的不多,等下,等下善济去给将军拿来!”
“那还不快去,敌人就要打上来了,我要看图,看舆图,快去啊!”
“诺!”
转身快速离开密室。
来到坑道深处后,善济看了一眼手上的灯烛,然后咬咬牙,发泄般地用力砸在了地上。
“!”
“郎中!郎中何在?”
等回到密室之后,慕容绍早就已经晕倒在案前。
善济大惊失色,连忙带郎中为其把脉。
“到底如何?”善济一脸焦急。
“喉———”但郎中只是叹气。
善济更急了。
“你说不说?”
善济抽出了长刀。
几万人生死系于将军之手,这郎中若干塘塞,他是真敢杀人的。
“别别,将军,我说,我说还不成嘛。”
郎中赶紧做出一副投降的样子:“其实,大王这是急火攻心,《举痛论》有言,怒则气逆,甚则呕血及泄,故气上矣。这是气血运行不畅,形成淤血,导致气血无法滋润双眸,自然会影响目视之力。”
善济双目赤红,宛若要杀人:“那还不赶紧治,治不好将军,我特么砍了你!”
“矣,矣,将军别气,我这就写方子。”
郎中颤颤巍巍地提笔,但写了了几个字,便感觉到空气湿润,他下意识抽了抽鼻子。
好象是咸湿之气?
那里来的?
四下打量,郎中突然脚下一凉,下意识抬脚再落下的时候,才有踩水声响起。
“还不快写?”一柄钢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不对!
“哗啦啦!”
水流声越来越大,期初只是如山涧青泉,但片刻之后,却尤如滚滚长江,轰鸣声起!
“洪——洪水!!!”
郎中吓得笔都扔了。
善济也发现了地下不断上涨的水流。
哪里来的水!
“救命,洪水来了!救命啊!”
郎中撒丫子就跑!
善济见那郎中趁机逃窜,当即发狠,一刀从后面削了那郎中的脑袋。
“啪!”
将钢刀扔进不断上涨的水面上,善济转身,一边扛着慕容绍的骼膊,一边将其背在背上,嘴里还念叨着。
“将军?将军?”
此时,水流已经迅速上涨至膝盖,且还在疯涨。
眼下整个坑洞内到处都是水,就连上方横梁上,都有水流溢出,宛若山涧水帘一般。
“将军?将军?”善济呼喊,但慕容绍没什么反应。
一边艰难的朝着洞口外面水而去,半路踩空泥泞的台阶,竟然还摔了一个跟头。
咸湿之水浸身,原本昏迷的慕容绍也喝了几口海水,不由得被呛醒。
“咳咳——咳咳—”
“将军,您没事吧?”
顾不得什么上下尊卑,善济能作为亲卫统领,武力值自然是不低的,他直接脱掉铠甲,然后撕开布条,将慕容绍绑在了背后,随后,整个顺着尤如顺着暗河般的信道深入,不断朝着记忆中走了无数遍的洞口方向游去。
“咕嘟咕嘟——”
后面有冒泡的声音传来。
但坑洞已经被不知道哪里来的水淹没了,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都看不清,直到,善济了口气,从某个洞口处快速潜处,然后猛地抓住两旁的加固洞口,一个猛虎出笼!
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终于逃出生天了,差点被憋死在坑洞里!
不过,举目望去,怎么城内都是水?
起先,善济还以为是谁挖坑洞时挖穿了地下水,但眼下入目所及,整个上城全都是黑呼呼地一片,不时有浪花袭来,拍了他一脸。
“哗啦啦!”
踩在积水甚深的宅道上,善济跳上了一旁的假山,这才直接解开绳索,将将军铺在上面,然后用手来按压的慕容绍的胸口致其吐水。
直到。
“哇——”
腥臭之气,混合了海水和血腥从慕容绍的嘴里吐出,后者面如重枣,却仍旧喃喃道。
“好难受—啊———我看到我了—”
将军的爹何许人也?
上任老国主!
若非有意外发生,将军才是新任的王,新任的国主啊。
果然,善济看到将军泣血,躺在假山上号大哭。
“鸣鸣啊—您的江山—鸣鸣——儿子没守住啊—鸣鸣—
通过星光,见将军头发泛白,脸色苍老如老朽,睁开的双目无神如枯木,善济不由得心疼落泪。
但这时候,他又看到将军突然双手环抱,整个人缩成了虾子状,瑟瑟发抖的大喊。
“别—别杀我——不是我淹死你们的——啊啊啊啊——别杀我啊———”
”将军!”
“吐玛”宗室,南军大都督,征南大将军,受爵燕山公,还被大雍皇帝封为“东夷王”的一代名将,竟然疯了吗?
善济抬起头,看向了假山之下,不断飘荡的一具具尸体,以及远处仍旧不断上涨的洪水!
他不知道洪水哪了来的,但他知晓,大军应该是完了。
都藏匿在坑道内,地势低洼,洪水来的如此之急迫,根本没给人反应的机会,坑洞里无论会水还是不会水的,狭窄的信道里,洪流重压之下,他们想逃都逃不掉。
全城八万人,眼下逃出生天者大概寥蓼无几。
将军机关算尽,但“吐玛王国”最后的国土,最终还是沦陷了。
“吐玛”也随之宣告灭国!
彻底没复国的机会了!
“将军!”
看着一脸痴傻疯癫的慕容绍浑身颤斗,满口胡言的模样,善济双目含泪,牙齿几乎被咬碎。
国破家亡,将军和善济,当以死殉国,
但,大王当有大王的死法,且,善济,不忍您被俘受辱,与其落入敌手,还不如死在善济手中,将军,莫要怨我。”
说着将腰带解开,慢慢地缠在慕容绍的脖子上,听着耳旁传来的“不要杀我”,以及一惊一乍的惊恐之言,善济双目发狠,然后双手发力,想要缢杀慕容绍。
“啊—
他大吼一声。
“轰!”
但破空声来袭。
“什么人?”
善济回头,觉得有黑影一闪而过。
再次回头后,却愣了下。
双手血红。
可将军的头呢?
几乎一瞬间,善济双目泛赤,暴怒之意喷薄而出,大吼道:“谁?是到底是谁?还我将军头来!!!
“你—”
他突然看到,城主府阁楼的房脊上,一道身影屹立在哪里,手里还拿着一颗人头,冷声道。
“战犯当有战犯的死法!”
说完手掌发力,头颅瞬间炸开!
善济看的眶毗欲裂。
“吐玛”源自草原,与信奉白光菩萨一样,认为人死后当入土为安,而尸体分离,或是尸体不整齐,那是要永不超生的!
这是最惨烈的死法!
善济怎么能看到他神一样的将军死后如此受辱!
“狗贼,拿命抵我将军头来!”
他一步跳起一丈来高,想要朝房脊上冲来,与那贼人搏杀。
“!”
但随着对方势大力沉的一拳隔空砸出,恐怖的音爆产生了高压气浪,善济全身顿时炸裂,脚下的假山也随之爆开。
无数血泥混合粉末飞溅在院内的海水中,砸出了大片浪花。
十几米外。
陈珂站在城主府的房顶上,收起拳头,负手而立。
“膨!”
一根横梁被陈珂从脚下的房顶掏出来,他随手一扔,飘落到水中,而后跳落其上,整个人尤如一苇渡江一般,朝着城内某处飘然而去。
今夜,注定是个不平常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