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落没有名字,硬要是安上一个,也可以称之为杨胡村。
杨是村中大姓,胡为十几户胡人家庭的统称,虽为中胡混居之所,但村子还是有能镇得住场面的人的。
比如六十八岁的杨老爷子!
杨家辈分最高者,年轻时还被父亲逼着读了两年祖传下来的书,也算是村子里唯一识字的人。
在文化传承不断的中原人之中,那就算有点来头了。
当天傍晚,当杨老爷子看到包裹里事物的时候,顿时面色变了变。
“吐玛文”他不懂。
但印信上蟠龙和虎符的构造让他猜到了什么。
毕竟,无论在哪里,什么人敢随便描龙画凤的?
在简陋的祠堂里来回步,思考了一会,这位眼窝深陷,且肤色蜡黄的老人,最终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
“东西不能留,会给村子招来灾祸的!”
可这么大一笔钱,谁忍心交出去。
一个皱皱巴巴的老爷们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句。
“太爷—”
“滚出去!”
老人的气势很足,气势不足也镇不住他们,杨老爷子指着祠堂上方的祖宗排位说道:“你想我们这支杨家人,断子绝孙吗?”
又看了一眼几家明显有意见的胡人家庭,依旧指着鼻子骂道:“你们想被屠村吗?”
这句话太重了,没人敢接茬!
毕竟,这年头得罪了“吐玛权贵”被屠村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最终,名叫柱子的年轻人,被老爷子逼的连夜去报了官。
嗯,去的是二十里外的令东府,哦不,现在应该叫令东县了。
自从安东军攻陷谭州北上不久后,同州一十三府就望风而降,安东军一边训练新军,一边派人对同州进行改府为县,眼下令东县自有其衙门在运转。
而且,附近很多人其实都收到了消息,毕竟,令水边儿上十几万大军对峙快半个月了,不少人心里也突突。
万一那个“活阎王”打过令河,安东军战败,那他们这些同州人会不会被缺粮的“活阎王”做成肉干啊?
这也是杨老爷子急于报官的原因之一。
毕竟,那包裹里可是有不少“吐玛文”的,反正不是啥好人,报官就对了!
令东县收到消息后也不敢怠慢,连夜派人来到了杨胡村,先是让其中一人检查了下包裹里的东西,精通“吐玛文”的小吏面色顿时就变了下。
随后,几个“衙役”用钩子,先将那尸体从茅厕里拖出来,用清水冲洗过后,捂着口鼻勉强辨认了下外貌。
“大人,应该就是他了!”
小吏浑身都在颤斗!
毕竟,那可是“吐玛国”宗室,镇北大将军,大都督,北军名将啊!
今日所发生之时,注定名留青史!
他虽只是一小吏,但说不得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比如说,“经令东县小吏辨认,此尸为北军统帅老贼慕容龙杰!”
提上一句也是好的啊!
而令东县这边收到消息,也不敢耽搁,连夜派人将户体运走,并且还派人去令河边上送信。
普通人不知道的消息,这些“衙役”都已经听到了风声,因为不久前县里就收到了安东军的信使和政令殿下达的双重指令,让他们严查来往的平民商户,说里面可能混迹了败亡的东夷国北军!
听听,“败亡的东夷国北军”!
形势再明显不过,
号称十五万大军的东夷国北军败了!
因为发酵的时间尚短,此事还没有传递开,但可预见,这一定是震惊天下的大事!
因为无论在任何国家,任何地区,十几万人败亡的事件,都是足以大书特书,并且名留青史的大事件!
安东之名,也将随着这次大战落入世间所有统治层的眼帘中。
子时二刻,乌云尽褪。
月光如圆盘,映照在赤红色的令水之中。
大量的鱼群活跃于此,争相撕咬着泡在河水里的尸身,激起大片涟漪。
岸边火光如炬,照亮了一具具不规则的残骸。
“主公!”
远处有一骑飞快驶来,老远便叫唤着。
二郎从乌雅身上翻身下马,浑身沾染地血浆几乎凝结成了血疝,看起来就象是一副血色的铠甲一样。
“二郎。”
陈珂泡在令水中回应了句,也不怕周边飘荡的一具具尸骸,甚至对那些食肉的鱼群,同样视而不见。
简单的洗漱后,又上岸用【背包】里的清水重新冲了一遍,这才赤着上身走向二郎。
脚掌踩在松软且渗满鲜血的沙土上,陈珂面色不变,只是掏出了一套内衬穿上,二郎同样在河边洗了洗手,然后接过陈珂手里的袍服,想要帮他系上腰带,待陈珂却拒绝了。
“对了,主公,慕容龙杰已经找到了,这家伙伪装成平民,竟然跑到了三十几里外的一座村庄里,最后溺死在了茅厕之中。”
二郎讲了一件趣事,陈珂听了却没笑,只是觉得有些便宜他了,毕竟,这家伙若是落入残存的河州百姓手里,说不定会被点天灯。
“战果统计出来了吗?”
二郎摇了摇头。
“杀了一下午,眼下我军还在漫山遍野的搜捕,但到目前为止,粗略估计的话,大概斩首八万馀。”
陈珂异地看了二郎一眼,东夷国北军不是只有七万多人吗?
后者神色不变,只是解释道。
“手里拿上武器的就不再是平民,但那些放下武器的农夫,属下可没下令斩杀!”
陈珂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种说法。
也就是陈珂压着二郎,不然,以二郎的性子,根本不会要什么活口,全杀了事。
但杀人可以,起码得有由头,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不然留下遍地仇敌,到时候治理起来更麻烦。
“不过,让各地衙门运转起来,严查过往,别让这些溃败的兵丁影响了安东的百废待兴。”
陈珂随口一说,二郎却抱拳道。
“属下省的!”
到了第二天早上,漫山遍野的搜捕工作就已经基本结束了。
【虎责营】和【冲锋营】又抓到了几千人,接下来,就是对这些人进行辨别,看他们到底是伪装成平民的“吐玛人”,还是那些逃难的民夫。
令河边的善后工作也已经开始了。
毕竟这么多尸体,处理起来颇为麻烦,不处理则可能会形成瘟疫。
安东军和政令殿商议,最终由令东县和令西两县抽调一些青壮,负责处理令河边上的战场痕迹。
此次抽调虽为“役”,但一不用青壮自己带食物,二则管吃管住,三则还有少许粮米发放也算得上变相的以工代赈。
毕竟,这年头普通人都不好过,一家子待哺,壮劳力被拉出来,全家饿死的又不是没有。
至于为何不让【虎责营】【冲锋营】或者是【辐重营】去处理战场,因为这些人还要继续北上河州。
虽说河州十室九空,但也不是完全没人了,而且,北军在那里经营多年,构建了完善的防御草原诸部的北方防线,一些基本维持运转的统治还是有的,二郎将继续带着这一万馀人北上彻底扫清残馀,掌控河州全境,且负责驻守北方防范草原。
眼下,北方三州几乎尽落其手,南方州府也是四入其三,至于最后一座楠州。
陈珂皱了皱眉。
“军情司,将南方的战报送来。”
“诺!”
“吐玛”宗室,征南大将军,南军大都督,受爵燕山公的慕容绍,正坐在楠州城的军营里看着军报。
不同于慕容龙杰乃是国主慕容龙庭之弟,这位慕容绍乃是上任国主之子。
嗯,没错,他叔叔继承了他爹的王位。
过程也并复杂,一天晚上,老国王和慕容龙庭喝酒,第二天就离奇的暴病而亡。
原白马城主慕容龙庭继位为新的国主,并且在“吐玛贵族”的支持下,逐渐掌握了这个国家的军政大权。
并且,为了安抚常年在南军带兵的慕容绍,慕容龙庭加封其为燕山公,在这个小国之中,几乎算是罕见的殊荣了。
慕容绍也的确没有在南方惹事,勤勤恳恳的带兵对抗大雍。
而且,其人沉默寡言,素有谋略,乃是东夷国少有的智将,为全国上下所称赞。
就连七郎都在其手吃了。
对于七郎来说,没干死对方所有人,可不就是吃了吗?
当然,人力有穷时,七郎一时没攻陷楠州也不怨他,毕竟,谁也没有想到慕容绍如此丧心病狂起先,二人之间还有过数次交手,在南方四州推进之时,七郎和其打了几场,尤其是在丽州,
七郎大败了慕容绍派出的两个“伽玛”的编制。
此战,七郎斩敌两万馀,敌军主将赫尔拖战死,只有数千人趁机逃回了楠州。
反观慕容绍,经此战后,见对方势大,就此收紧兵力,不敢再主动出击。
直到七天前,因东夷南方的一些地势本就洼陷,慕容绍竟然直接派出了大军掘开了海口,引海水入了楠、丽两州之地,用以阻碍七郎行军。
一时间,沿途的方庆、吕门、定相、石头峡等十几个府县被淹,造成了一片泛滥泽国。
这可是海水,就算是日后堵住海口导致海水干涸褪去,这些府县怕是也会变成盐硷地,
此策当有贻害万年之举。
慕容绍倒也狠辣!
有泽国阻挡,七郎也没有继续推进,他一边命人造船,一边在三州之地开展大练兵,征召中原兵卒三万人,并且还将文治纳入主项,开始一寸一寸割“吐玛人”的肉。
比如,率先将土地收回国有。
要知晓,之前东夷所有的土地都是“吐玛人”的私人财富,象其他如中原人和胡人各部族只能租种“吐玛人”土地,并且变相的承担了高额的税收。
而如今土地收回国有,这一政令,几乎是在挖掘“吐玛人”的根基,原本被攻陷的南方三州之地闻听后,顿时有不少反复,一些“吐玛人”甚至开始带着农奴重新造反。
但七郎就逼着这些冒出头,最终,三州之地皆被杀的人头滚滚,杀到再也无一人敢反抗。
最后政令殿出手,唱红脸,帮七郎收拾这摊子,最终也如愿推行了各种政策。
这本就是双方暗中达成之举措。
眼下,慕容绍看的军报就是七郎在三州的所作所为,此等大肆杀戮“吐玛人”之举动让他眉头紧,原本因为三州反复之事而升起的喜悦都降下了几分。
直到,亲卫官带来了一个消息。
“将军,同州的战报!”
“快,拿来!”
毕竟是立国百年之久,眼下同州虽为贼人所占,但还是有一些“吐玛人”一心向着王国的。
能传来一些消息并不意外。
接过飞鸽传书,先看了一眼信桶上用小刀刻下的“吐玛语”日期。
八月十一。
昨天传的消息?
嘀咕了一句,打开信桶,倒出纸卷纸看了一眼。
里面只有一句话。
“慕容龙杰十几万大军全军复没,皆败于令水之南”!
慕容绍只看了一眼,便感觉到头晕目眩。
“啊啊啊啊—俱亡矣—”
“将、将军!”
“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