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股鬼子!
还带着炮!
这几个字,仿佛一柄无形的万钧重锤,狠狠砸在山谷中每一个人的心口上。
刚刚还因一场教科书般的胜利而沸腾到极致的空气,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抽空、冻结。
所有人的脸上,那发自肺腑的笑容都僵硬地凝固住,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震惊,以及一丝本能的紧张。
“他娘的!来得这么快!”
李云龙脸上的狂喜,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
他一把扔掉手里那半顶被削掉天灵盖的破钢盔,从哨兵手里夺过望远镜,粗暴地吼了一句,转身就朝着山谷西侧的二号观察哨狂奔而去。
周墨、秦振邦、张大彪等人立刻跟上,每个人的心都沉下去。
二号观察哨,位于山谷西侧的悬崖之巅,是防御西面来敌最重要的前沿阵地。
当一行人喘着粗气冲上观察哨,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的心脏都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
四公里外,一道绵长的山梁上,密密麻麻的土黄色身影如同蚁群般不断涌现。
一面面沾着已经发黑血污的太阳旗,在萧瑟的山风中狂舞,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凶戾。
鬼子的动作极快,在山梁上迅速抢占有利地形,构筑机枪阵地和散兵坑,战术动作标准,显然是一支精锐。
而在他们阵地后方,几头壮硕的骡马正艰难地拖拽着几个被炮衣包裹的黑铁疙瘩,吃力地爬上山坡。
“是是九二式步兵炮!”
炮兵出身的王承柱,只看了一眼那熟悉的轮廓和独特的短炮管,就失声惊呼。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源于血肉记忆的、无法抑制的恐惧。
九二式步兵炮!
这东西,在缺乏重火力的根据地部队眼中,就是彻头彻尾的战场噩梦。
它轻便、机动,能被骡马拖着在太行山的崎岖山地里健步如飞。
射程虽不算顶尖,但威力巨大,一炮就能把土木工事炸个对穿。
最致命的是,它打得极准!
一旦被这“铁王八”盯上,除了用人命去填,几乎没有任何反制手段。
“他娘的!还真是九二步兵炮!”
李云龙放下望远镜,狠狠地朝着地上啐了一口。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远处山梁上那几个正在被鬼子炮兵手忙脚乱架设起来的狰狞轮廓,眼神里燃烧着仇恨与兴奋交织的疯狂火焰。
这场景,让他想起弟兄们被炮弹掀起的泥土活埋,被高速飞溅的弹片拦腰斩断的惨状
一幕幕,如同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记忆里。
“周老弟!咱们的炮呢!”
“咱们的炮,能不能干掉它?!”
李云龙的声音里,充满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复仇渴望。
他做梦都想亲手干掉这狗日的九二炮!
“干掉它?”
周墨的眉头也紧锁起来,大脑如同最高速运转的计算机,飞速分析着双方的优劣。
九二式步兵炮,口径70毫米,加农炮,最大射程2800米。
我们的20式迫击炮,口径82毫米,曲射炮,最大射程优化后能达到3000米。
射程上,略占优势。
但是
“团长,情况不乐观。”
周墨的声音冷静如冰,瞬间打断了李云龙的幻想。
“鬼子的九二炮是加农炮,弹道平直,指哪打哪,精度极高。“
”我们的迫击炮是曲射炮,弹道弯曲,在超过两公里的距离上,精度远远不如对方。”
“更重要的是,”周墨指着远处的鬼子阵地。
“你看,他们占据山梁制高点,视野开阔,可以直接看到我们山谷入口的防御工事。“
”我们的炮兵阵地在山谷里,一旦开炮,火光和硝烟会立刻暴露位置。”
“到时候,就是一场硬碰硬的炮兵对决。”
周墨一字一顿,陈述着残酷的现实。
“如果这样,那么我们,就是在用自己的短处,去硬碰鬼子的长处。“
”让刚摸炮的新兵,去和身经百战的老炮手对轰。”
周墨的分析,瞬间让热血上头的李云龙清醒了大半。
是啊,光想着报仇了,却忘了打仗不是比谁的嗓门大。
真要对轰,自己那刚组建的炮兵排,怕是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那他娘的怎么办?!”
李云龙急得直抓头发。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鬼子在咱们家门口拉屎撒尿,咱们连个屁都不敢放?”
“谁说不放了?”
周墨的嘴角,突然勾起一丝冷冽而自信的弧度。
“团长,你忘了我们上次是怎么打黑风寨的吗?”
“黑风寨?”
李云龙一愣,随即,一道刺目的电光在他脑海里轰然炸开!
隔山打牛!
“你的意思是”李云龙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心脏狂跳。
“没错。”
周墨点头,走到观察哨的一处沙盘中,拿起那根代表着指挥权的细长木棍。
他的动作不快,但每一下,都充满运筹帷幄的从容。
他指着沙盘上,代表着己方观察哨所在的这座山峰。
“鬼子现在的位置,在这里,西山梁,正斜面。”
“他们以为,把炮架在这里,就能把我们看得一清二楚,稳操胜券。”
“但是,他们算错了一件事。”
周墨的木棍轻轻一点,越过山顶,落在了己方山峰的背面!
反斜面!
“他们看得到我们的山,但他们看得到我们山的屁股后面吗?”
“我们可以把炮兵阵地,转移到这座山的反斜面去!”
“这样一来,我们整座山,就成了炮兵阵地最好的天然掩体!“
”鬼子的炮弹,打得再准,也只能徒劳地砸在厚达几百米的石头上,给我们挠痒痒!”
“而我们,”周墨的笑容愈发森然。
“只需要在山顶保留一个观察哨,用电话线把目标的坐标,实时传递给反斜面的炮兵阵地。”
“我们的迫击炮,炮弹可以飞过山顶,像下雨一样,精准地浇在鬼子炮兵的头顶上!”
周墨抬起头,环视众人,一字一句地宣告这个颠覆性的战术核心:
“他们看得到我们,却打不着我们!”
“我们看不到他们,却能把他们炸上天!”
周墨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雷,在观察哨里所有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隔着山头打炮!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张大彪、王承柱在内,全都傻了。
他们的常识,他们的战争观就是对轰、攻坚。
这一刻,周墨这天马行空却又合情合理的构想,让他们的战争观第一次产生巨的冲击。
连一旁的机械宗师秦振邦,都抚着胡须,眼中闪烁着惊异的光芒,嘴里喃喃道。
“妙啊以曲射炮之长,攻加农炮之短将地形优势发挥到极致这”
“厂长这这能行吗?”
炮排长王承柱结结巴巴地问,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
“隔着这么大一座山,咱们连鬼子的毛都看不见一根,这不就跟瞎子打枪一样吗?万一算偏了”
“是啊,周老弟,”李云龙也犹豫了。
他虽然对周墨近乎迷信,但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匪夷所思,太违背常理了。
“万一算错了,炮弹没飞过山头,砸自己脑袋上了,那不成天大的笑话了?”
面对所有人的质疑,周墨脸上没有丝毫波动。
他平静地转过头,看着眼神剧烈挣扎的李云龙,问出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团长,你信科学,还是信眼睛?”
李云龙的心,猛地一颤。
信科学,还是信眼睛?
几个月前,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可现在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画面。
那座冒着青烟、炼出好钢的高炉。
那台轰鸣着、吐出精密零件的车床。
那片将鬼子撕成碎片的“弹片洗地”。
还有刚才,那精准到令人发指的“首发覆盖”
他娘的,科学这玩意儿,虽然摸不着看不见,可它
真的能要人命啊!
李云龙的眼神剧烈挣扎,变幻。
最终,所有的犹豫、怀疑,都被一股决绝的狠厉所取代!
他狠狠一咬牙,像是做出了一个赌上身家性命的决定!
“好!”
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沙盘上,震得泥土簌簌直掉,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老子他娘的,就信你!”
“就按你说的办!隔山打牛!”
“王承柱!”
“到!”
“立刻带上你的炮排!转移阵地!“
”把那二十门宝贝疙瘩给老子拉到山那头去!“
”动作要快!”
“陈曦!你带着你的秀才们,也跟着去!“
”给老子算!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算!”
李云龙指着陈曦的鼻子,恶狠狠地吼道。
“要是打不中鬼子的炮,老子不枪毙你!老子让你们一人抱着一发炮弹,自己跟自己亲近亲近!”
命令下达,整个观察哨再次疯狂运转起来。
而就在他们紧锣密鼓地转移阵地时,四公里外的西山梁上。
鬼子炮兵阵地。
一名炮兵少尉举着望远镜,仔细观察着远处死寂一片的山谷。
“奇怪,刚才明明听到爆炸声,怎么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报告少尉!各炮位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开火!”
一名炮兵跑来报告。
“哟西。”
鬼子少尉点头,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
他才不管那些土八路在搞什么鬼,在他的九二式步兵炮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将被轰成齑粉。
他放下望远镜,拔出雪亮的指挥刀,向前猛地一挥!
“目标,前方山谷入口!三发试射!”
“开火!”
“轰——!”
第一发70毫米高爆弹,带着尖锐刺耳的呼啸脱膛而出。
在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精准的弹道,如同一支射向心脏的利箭,朝着乱风道兵工厂,狠狠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