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非人的视线，在京都上空停留了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从未出现过。
海棠朵朵的后背，却已经被冷汗浸湿。她习武多年，对危险的感知远超常人。刚刚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鹰隼盯上的兔子，连动弹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他们……注意到我们了。”她的声音有些干。
“嗯。”李承渊收回目光，语气寻常，“一个程序崩溃了，总要派个技术员过来看看服务器出了什么问题。”
海棠朵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比喻的意思。
庆帝，一个维持秩序的程序。
而他们，是导致程序崩溃的异常。
技术员……要来修复异常了。
李承渊的目光，忽然转向皇宫正门的方向，隔着重重宫殿，他仿佛看到了什么。
“来了。”
他说。
“比我想的，要快一些。”
……
范府。
范闲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脑子里，不断回响着李承渊的话。
实验场。
实验品。
数据。
幽灵。
他走在自己熟悉的庭院里，看着假山流水，看着亭台楼阁，却感觉这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像是一场精心布置的梦境。
如果自己只是一段被投放的数据，那他过去二十年的人生，算什么？
他的爱，他的恨，他的挣扎，他的坚持，又算什么？
一股巨大的虚无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你回来啦。”
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
林婉儿提着裙摆，快步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的手里，还端着一碗刚刚炖好的鸡汤。
看到范闲失魂落魄的样子，她脸上的笑容立刻变成了担忧。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宫里出事了？”她伸手，想要探一探范闲的额头。
范闲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毫不作伪的关切，看着她温热的手掌。
这触感，是真实的。
屋子的门帘被掀开，范若若和范思辙探出两个脑袋。
“哥，你可算回来了！爹刚才回来，脸黑得跟锅底一样，把自己关书房了。宫里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要打仗了？”范思辙一脸紧张地问。
范若若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范闲，眼神里写满了担心。
范闲看着他们。
看着林婉儿，看着范若若，看着范思辙。
他脑中的那些词汇，那些“数据”、“代码”、“幽灵”，在他们鲜活的面容前，忽然变得模糊。
或许，李承渊说的是对的。
或许，这个世界是假的。
或许，自己只是一个幽灵。
但是，他感受到的温暖，是真的。
他想要守护他们的这份心情，是真的。
这就够了。
范闲心中的虚无感，被这股真实的情感冲散。他眼中的茫然，重新凝聚成光。
他对着林婉儿摇了摇头，接过她手里的汤碗：“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他正想再说些什么，安抚一下家人。
一名宫中派来的侍卫，连滚带爬地冲进了范府大门，他甚至忘了通报，直接闯了进来。
“范……范大人！”侍卫上气不接下气，因为太过惊恐，话都说不清楚，“不，监国大人！”
范闲眉头一皱。
他现在执掌监察院，总领京都防务，辅佐新君，这个称呼倒也没错。
“慌什么！慢慢说！”范闲沉声喝道。
“宫门口！”侍卫指着皇宫的方向，脸上全是恐惧，“宫门口来了个怪人！他……他就那么凭空出现的！”
“禁军兄弟们围上去，还没靠近，人就全被弹回来了！”
“他说……他说要见‘最高权限’！”
最高权限？
范闲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这个词，不是这个世界该有的。
他放下汤碗，对林婉儿和范若若说：“你们待在府里，哪儿也别去！”
说完，他转身，大步向外冲去。
……
皇宫正门前。
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数百名全副武装的禁军，将宫门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所有人的刀剑，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在宫门前的空地上，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袍，身材中等，面容普通，是那种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样子。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就那么安静地站着。
可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人，却让数百名身经百战的禁军，不敢上前一步。
在他的身体周围三尺之地，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墙。
刚才，十几个胆大的禁军试图冲过去将他拿下，结果人还没碰到他的衣角，就被一股巨力狠狠地弹飞出去，摔在地上，口吐鲜血。
诡异，强大，不可理喻。
范闲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对峙的景象。
他拨开人群，走到最前面。
叶重看到他，立刻迎了上来，脸色难看地说：“范大人，这人来路不明，手段诡异，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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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他向前几步，站到禁军阵前，直面那个灰袍人。
“你是什么人！”范闲沉声喝问，“擅闯宫门，意欲何为！”
他的声音，带着内力，传遍全场。
然而，那个灰袍人，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他没有看范闲。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范闲，穿透了宫门，穿透了层层殿宇，望向皇宫的最深处。
那是一种非人的目光，不带任何情绪，像是在扫描，在定位。
下一刻。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它没有丝毫的感情起伏，平直，单调，像是机器在说话。
“检测到异常数据波动，启动‘清理’协议。”
“异常个体‘李承渊’，请立刻现身，接受抹除。”
抹除！
这两个字，像两把淬了寒冰的锥子，狠狠刺入所有人的心脏。
在场所有的禁军，都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威胁。
这不是恐吓。
这是宣判。
就像人要踩死一只蚂蚁时，不会有任何情绪，只会下达一个执行的命令。
范闲的瞳孔，在一瞬间缩紧。
他终于明白，李承渊口中的“管理员”，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就在这时。
宫门高高的城楼之上，出现了两个身影。
李承渊和海棠朵朵。
他们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正低头俯视着下方的一切。
李承渊的出现，让那灰袍人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焦距。
他的头颅，以一种完全违背人体构造的角度，咔哒一声，机械地转了九十度，抬了起来，对准了城楼上的李承渊。
“清理者？只派了一个过来。”
李承渊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玩味。
“神庙，真是越来越傲慢了。”
灰袍人那机器般的声音再次响起。
“目标确认。”
“威胁等级：高。”
“执行抹除。”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风云变色的异象。
他就只是抬了一下手。
可就在这一刻，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范闲在内，都感觉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从天空之上，从四面八方，狠狠地压了下来！
那不是风，不是气，不是任何已知的力量。
那是一种……规则的镇压！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排斥城楼上的那个人！
范闲脚下的地面，在轻微地颤动。
他身边的禁军，已经有人承受不住这股压力，双腿发软，跪倒在地。
城楼之上，李承渊站立的地方，成了整个压力的中心。
他脚下的青石地砖，承受不住这股源自世界本身的伟力，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咔嚓……”
“咔嚓嚓……”
一道道裂缝，以他的双脚为中心，迅速向四周蔓延开来。
碎石崩裂，烟尘四起。
海棠朵朵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脸色煞白，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座无形的大山压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而李承-渊，就站在这场风暴的中心。
他衣袂未动，发丝未扬。
脸上，甚至还带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看着下方那个代号“清理者”的灰袍人，像是看着一个可笑的玩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