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落针可闻。
那三个如影随形的神卫，走了。
李承渊的一句“没用了”，他们便干脆利落地抽身，仿佛庆帝这个人，连被监视的价值都已失去。
他们现在守在御书房门外。
防的不是里面的人出去，而是不让无关紧要的人进来打扰这个“弃子”。
庆帝坐在龙椅上。
他感觉不到身体的重量。
那种空虚感，比刀割更甚。李承渊掠夺的“时空之钥”，不只是权限，更是他与叶轻眉过往唯一的链接凭证。
链接断了。
他，被“管理员”抛弃了。
那个盒子，他守护了几十年，恐惧了几十年，也依赖了几十年的秘密，彻底洞开在李承渊面前。
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李承渊现在知道了一切。知道神庙，知道真相，知道他庆帝……只是一个被同化的可悲角色。
“哈……”
庆帝笑出了声。
笑声干涩、刺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
他猛地抬手，将御案上的奏折尽数扫落在地。
“逆子！”
他扶着龙椅的扶手站起，身体因极度的愤怒而战栗。
他输了。
秘密、尊严、力量、掌控……所有的一切，都被那个他从未正眼瞧过的私生子夺走，踩在脚下。
他成了京都最大的笑话。
不，他连笑话都不是。
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工具。
极致的羞辱，催生出极致的疯狂。
“来人！”庆帝嘶吼道，声音劈了叉。
洪四庠连滚带爬地从偏殿进来，他匍匐在地，头都不敢抬。
“传陈萍萍！”庆帝一字一顿，“立刻！马上！滚！”
洪四庠从未见过这样的陛下。那不是帝王之怒，那是濒死野兽的最后挣扎。
他连应声都不敢，用尽全力向外退去。
御书房再次陷入死寂。
庆帝站在丹陛上，望着那张冰冷的龙椅。
这把椅子，他坐了这么多年，机关算尽，手染鲜血，才坐稳了。
现在，李承渊随时可以来拿走。
“你想要？”庆帝对着空气低语，“朕偏不给。”
他要毁掉这一切。
如果棋盘保不住，那就掀翻它。
良久。
殿外传来轮椅碾压地面的声音。
“吱呀——”
沉重的殿门被推开，陈萍萍在仆从的推动下，缓缓进入。
御书房内的气氛，凝重得可怕。
陈萍萍的目光越过庆帝，落在了那个空空如也的暗格上。
他什么都明白了。
“陛下。”陈萍萍停在阶下，微微欠身。
庆帝没有让他平身。
他一步步走下丹陛，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陈萍萍的心上。
庆帝停在轮椅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陪伴自己一生、也算计了自己一生的老伙伴。
“他打开了。”庆帝说。
陈萍萍沉默。
“那个盒子。”庆帝的声音很轻，“她留下的东西，都被他拿走了。”
陈萍萍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轮椅扶手。
“陛下召我前来，是为了此事？”
“不只是此事。”庆帝笑了，那笑容令人毛骨悚然，“朕要你，启动‘焚城’。”
空气瞬间凝固。
陈萍萍敲击扶手的手指，骤然停住。
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陛下，您说什么？”
“焚城。”庆帝重复道，“鉴查院最后的手段。”
陈萍萍的脸色变了。
“焚城”计划，是庆国最后的疯狂。
那是叶轻眉在世时，为了防备神庙或者敌国大宗师玉石俱焚的终极预案。
京都地下，埋藏着海量的火药，以及她留下的、足以改变地貌的恐怖装置。
一旦启动，半个京都，包括皇宫在内，都将化为焦土。
那是数百万条人命。
“不可！”陈萍萍的声音尖锐起来，“陛下，那是用来对付灭国之危的！怎可轻动！”
“灭国之危？”庆帝仰天大笑，“李承渊，比任何敌国都更危险！他要的不是庆国，他要的是朕的命！是朕的尊严！”
庆帝猛地俯身，逼近陈萍萍。
“他夺走了朕的一切，把朕当成垃圾一样丢弃在御书房！你让朕如何忍？”
“冷宫！朕要那片区域，从京都的地图上彻底消失！”
“还有范闲，还有所有与他相关的人，统统陪葬！”
陈萍萍死死地盯着庆帝。
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那个隐忍、深沉、掌控天下的帝王了。
这是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一个被逼入绝境的疯子。
“陛下三思。”陈萍萍深吸一口气，试图唤醒他的理智，“如此行事，庆国根基尽毁。就算李承渊死了，庆国也将不复存在！”
“根基？”庆帝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朕的江山，成了他的游乐场，朕还要这根基何用！”
他直起身，状若癫狂。
“朕不在乎！朕什么都不在乎了！朕要他死！现在就要！”
“陈萍萍，执行命令！”
陈萍萍纹丝不动。
“恕难从命。”
“你说什么？！”庆帝的脸庞扭曲了。
“老奴，不能眼睁睁看着京都毁于一旦。”陈萍萍直视着他，“陛下，您失了智。”
“失智？”
庆帝怒极反笑。
“好，好得很！连你也敢违抗朕！”
他猛地跨前一步，右手，重重地按在了陈萍萍的肩膀上。
“咔嚓。”
轮椅的扶手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一股浩瀚、霸道、带着毁灭气息的力量，从庆帝的掌心喷涌而出，瞬间灌入陈萍萍的体内。
大宗师的威压，铺天盖地。
陈萍萍的脸色瞬间煞白，冷汗涔涔而下。
他虽然城府极深，武功也不弱，但在暴怒的大宗师面前，与蝼蚁无异。
“陈萍萍，你以为朕还是以前那个需要顾忌你的皇帝吗？”庆帝的声音森寒彻骨。
“朕现在，只是一个想拉着全世界陪葬的可怜人。”
“你执行，或者，你现在就死。”
庆帝的手掌微微用力。
陈萍萍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感觉到自己的肩胛骨几乎要被捏碎。
“陛下……”
“选择！”庆帝厉喝。
陈萍萍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拒绝，就是死。死了，就什么都做不了。
答应，京都生灵涂炭。
他这一生，都在为庆国谋划，为叶轻眉的理想奔走。如今，却要亲手毁掉这一切。
“你还在犹豫什么！”
庆帝的内力再次爆发。
陈萍萍的身体剧烈颤抖。
“……我去。”
陈萍萍闭上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庆帝笑了。他松开了手。
“早这样，何必受苦。”
他转身，重新走回龙椅前，缓缓坐下。
“去吧。朕要尽快听到消息。”
陈萍萍艰难地喘息着，他示意仆从。
轮椅缓缓转动，向殿外驶去。
在即将出门的那一刻，陈萍萍回头看了一眼。
庆帝靠在龙椅上，眼神空洞，仿佛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宫门“砰”的一声关上。
陈萍萍出了皇宫，冷风扑面而来。
他看着阴沉的天空，握紧了轮椅的扶手。
“去鉴查院。”他吩咐道。
仆从感受到主人的异样，加快了速度。
陈萍萍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他不能让京都毁了，但他也不能让庆帝现在就杀了他。
他必须，找到李承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