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渊的手指，轻轻向前一推。
那根凝固在半空的铁钎，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缓缓推开。
五竹的身影随之后退，一步，两步。他脚下的金砖无声无息地裂开，但他自己却毫无察觉。
他的整个感知系统，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
“五竹叔，你不必如此。”李承渊的声音很平淡，他收回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被劲风吹乱的衣袖。
“你应该感谢我，让你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存在。”
五竹停下脚步。
他那被黑布蒙住的脸，正对着李承渊的方向。那块布无法遮挡他内在的剧烈震动。
“你……怎么可能……”
他第一次说出了一句不完整的话。
“你怎么可能掌握神庙的核心传承？”
李承渊缓步走向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御书房内一片狼藉，碎裂的桌椅，化为粉末的器物，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战斗的恐怖。
但他走在其中，却像是走在自家的庭院。
“因为范闲，只是开始。”
李承渊停在五竹面前。
“我要掠夺的，是这个世界的一切。”
他的话语很轻，却让五竹那台精密的生物电脑，发出了过载的警报。
“包括神庙的秘密，包括你们这些守护者的使命。”
五竹紧握着手中的铁钎。
这是他唯一还能感觉到的，属于自己的东西。
“神庙的存在，是为了保护这个世界。”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某种类似于“固执”的情绪。
李承渊笑了。
“保护？”
他反问。
“还是控制？”
李承渊绕着五竹走了一圈，像是在欣赏一件刚刚到手的珍奇藏品。
“神庙高高在上，用所谓的末日危机来恐吓世人，让人类文明在它的设定下循环往复。它培养你们这些不老不死，没有情感，只懂执行命令的守护者，真的是为了保护吗？”
“不，是为了延续它的统治罢了。”
“你们，只是它维持统治的工具。是看门狗。”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击在五竹核心逻辑的最薄弱处。
小姐也曾说过，要警惕神庙。
但小姐的命令，是让他保护她的孩子。
逻辑再次陷入死循环。
李承渊伸出手，没有触碰任何东西。
不远处，那尊被五竹的铁钎划过的蟠龙立柱，那道深不见底的孔洞，边缘的石屑开始发生变化。
它们没有复原。
而是以一种更彻底的方式，分解，消散，变成了肉眼无法看见的尘埃。
这是五竹的力量。
但李承渊用起来，比五竹自己更加纯粹，更加彻底。
他展示的不是力量，而是控制权。
“现在，我就是新的神庙。”
李承渊的声音不大，却在空旷的御书房内回荡。
“我，就是新的规则制定者。”
五竹动了。
他身体里的战斗程序在尖叫，在催促他清除眼前这个最大的威胁。
他的手臂抬起，想要再次挥出那根铁钎。
然而，手臂抬到一半，就僵住了。
他发现，自己无法调用那种贯穿一切的力量。他和那种力量之间的连接，被切断了。
不，不是切断。
是权限被转移了。
他能感觉到那种力量的存在，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
但它不再听从他的指令。
它听从的，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
李承渊看着他徒劳的动作，没有任何表情。
“你想保护范闲？”
他忽然开口，提出了一个问题。
五竹的动作停了下来。
“范闲”这两个字，是他逻辑链条里，优先级最高的一环。
“很简单。”
李承渊走回龙椅的位置。原本裂成两半的椅子，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普通的太师椅。
他坐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五竹。
“臣服于我。”
“成为我的剑。”
御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安静。
五竹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
他那台精密的电脑，正在进行着有史以来最复杂的一次运算。
一边是小姐的遗命，保护她的孩子，范闲。
另一边，是眼前这个夺走了一切，甚至连他自身存在意义都夺走了的，小姐的另一个孩子。
保护范闲，就要对李承渊出手。
可他已经失去了对李承渊出手的资格。
那么，要保护范闲，似乎只剩下李承渊给出的那条路。
臣服。
成为他的剑。
这违背了他作为独立个体的全部设定。
“我的耐心有限。”李承渊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运算。
“你可以选择拒绝。”
“然后，我会让你亲眼看着，范闲是如何在集英殿里，一步步从一个废人，变成一个疯子，最后在绝望和孤独中，悄无声息地死去。”
“没有人会记得他，没有人会在意他。他会成为史书里，一个无关紧要的主角。”
“而你，会和他一起消失。”
“或者，你可以选择另一条路。”
李承渊站起身，走到五竹的面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跟着我，看着我如何扫平这个世界所有的障碍。北齐，东夷城，还有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庙。”
“我会把神庙从天上拽下来，把它砸得粉碎。”
“我会建立一个全新的秩序，一个真正属于人的秩序。”
“在这个新秩序里，范闲可以安安稳稳地做他的富贵王爷，一生无忧。”
“而你，将不再是神庙的工具，不再是过去的守护者。”
李承-渊的手，从他的肩膀滑下，握住了他手中的铁钎。
这一次，五竹没有反抗。
李承渊将铁钎从他手中抽了出来，握在自己手里，随意地掂了掂。
“你将是新秩序的见证者，也是执行者。”
“是我的，第一把剑。”
五竹依旧沉默着。
黑布之下，那双从不曾有过变化的眼睛，此刻正经历着怎样的风暴，无人知晓。
他被创造出来，是为了执行命令。
小姐的命令，神庙的命令。
现在，一个新的命令摆在了他的面前。
一个他无法拒绝，也无法反抗的命令。
良久。
他终于有了动作。
他对着李承渊，缓缓地，单膝跪了下去。
这个动作，生涩无比，仿佛他身体里的每一个零件都在抗拒。
但他最终还是做到了。
他低下了那颗从未对任何人低下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