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竹的身影消失在御书房的门外。
他穿行在宫殿的阴影里，那些巡逻的禁军，那些耳目灵通的内监，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就这么走着，一步一步，方向明确。
集英殿。
……
范闲坐在院中的石阶上，看着地上被月光拉长的影子。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多久，他自己也不清楚。
身体的虚弱感还在其次，那种从灵魂深处泛上来的空虚，才最是折磨人。
他试着回想那些曾经倒背如流的诗句，脑子里却空空如也。
他试着推演内库未来的商业布局，却发现那些曾经清晰的思路，如今一团乱麻。
他被釜底抽薪。
李承渊没有杀他，却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
他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不，连一个有才学的普通人都不如。
一阵微风拂过，院中的那棵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一道黑色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身边。
范闲没有反应，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直到一个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的系统，没了？”
范闲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猛地扭过头，看向身边的人。
是五竹。
他不知道五竹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刚才说的那句话。
“你……你怎么会……”范闲的声音在发颤，他几乎无法组成一句完整的话。
“你知道系统？”
五竹的脸对着他，那块黑布没有任何变化。
他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让范闲的世界观再次崩塌。
他最大的秘密，他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和李承渊两个人知晓的秘密，五竹竟然也知道。
“小姐临死前，告诉过我一些事。”五竹开口解释。
他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进范闲的耳朵里。
“她说，她死后，会有两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孩子，来到这个世上。”
范闲的呼吸停住了。
母亲……叶轻眉，她也知道？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她说，你们是她的希望，也是这个世界的变数。”
“她还说，如果有一天，你们兄弟之间，起了纷争，甚至互相残杀……”
五竹停顿了一下。
“让我保护弱一点的那个。”
保护弱一点的那个。
这几个字，像一把小刀，精准地扎在范闲的心口上。
他看着五竹，这个一直守护着自己的亲人，一时间百感交集。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只是在遵守母亲的遗言。
范闲忽然想笑，他确实也笑出声了，只是那笑声干涩又苦楚。
“我现在，确实是弱者了。”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曾经能写出惊艳天下的诗篇，能配出杀人无形的剧毒，能签下调动巨额财富的文书。
现在，什么都做不到了。
五竹没有说话，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他那被黑布蒙住的双眼，似乎在用一种范闲无法理解的方式，观察着他。
他在确认。
确认范闲身上那股特殊的气运，那份独一无二的魅力，确实已经消失不见。
良久，五竹才再次开口。
“他抢走了你的一切？”
这句话很平淡，但范闲却能从中听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范闲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不止是系统。”
他补充了一句，声音里满是无力感。
“连我身上的主角光环，都被他掠夺走了。”
“主角光环”这四个字一出口，范闲自己都愣了一下。
这是他只会在心里对自己吐槽的词。
可现在，他却对着五竹说了出来。
因为他知道，五竹能懂。
五竹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院子里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范闲能感觉到，五竹身边的空气，似乎在发生某种微妙的变化。
“小姐留给我的最后一个命令，是保护她的孩子们。”
五竹终于开口。
他的逻辑很简单，像一条直线。
“既然他伤害了你，夺走了本该属于你的东西。”
“那他，就不再是小姐的孩子。”
这句话，不带任何情感，却是一句最决绝的判词。
在五竹的认知里，李承渊已经被剔除出了“受保护”的名单。
他成了一个目标。
范闲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终于明白五竹要做什么了。
“五竹叔！”他急忙从石阶上站起来，因为动作太猛，身体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你别冲动！”
他扶着石桌，焦急地看着五竹。
“他不是以前的李承渊了！他现在的实力……你根本想象不到！”
范闲是真的怕了。
他怕的不是李承渊，而是怕五竹出事。
五竹是这个世界上，他仅剩的，最纯粹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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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识过李承渊那种不讲道理的掠夺能力，那根本不是武力能够抗衡的。
五竹再强，他能强得过“系统”这种东西吗？
“他登基之后，陈萍萍和海棠朵朵都站在了他那边，整个皇宫，整个京都，现在都是铁板一块！”
“你现在去找他，就是自投罗网！”
范闲试图用道理说服他。
然而，五竹只是转过身，面向皇宫深处的方向。
道理，对他来说没有意义。
命令，才是他行动的准则。
旧的命令是保护两个孩子。
当这个命令产生冲突时，他执行了下一条：保护弱者。
而现在，当其中一个孩子伤害了另一个，他的逻辑自动更新了。
伤害家人的，就是敌人。
敌人，就要被清除。
“五竹叔！你听我说！”范闲绕到他面前，张开双臂拦住他。
“我们从长计议，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你不能就这么去！”
五竹停下脚步，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范闲。
“你拦不住我。”
“我知道我拦不住你！”范闲吼了出来，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但你不能去送死！母亲已经不在了，我不能再失去你！”
五竹没有再动。
他看着范闲，似乎在处理一段从未有过的程序。
“你不想我杀他？”
“我不是不想！”范闲的情绪有些崩溃，“是现在不行！他已经不是人了，他是个怪物！一个能吸走别人一切的怪物！”
“我去找他算账。”
五竹没有理会范闲的解释，他只是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决定。
他伸出手，轻轻拨开拦在身前的范闲。
那个动作很轻，但范闲却无法抗拒。
五竹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一步一步，走向院门。
他的背影，在月光下，决绝得像一把出鞘的利剑。
范闲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浑身冰凉。
他知道，京都的天，要变了。
不，是要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