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的。”
霍雨浩放下刻刀，抬眼看向身旁一脸无趣的少女，眼底漾开一丝笑意。这半年的紧绷与沉闷，似乎也在这瞬间被她的抱怨轻轻戳破。
这半年，并非虚度。
神机阁的流水在线，五级魂导器已能稳定量产；魂导殿借此组建了第一支完全装配制式魂导武装的军团，其名：秩序。它已成为武魂城维持治安的新像征。
城内，爆炸的疮痍早已抚平。一系列惠民政令与便民魂导器的推广，让武魂城不仅恢复了生机，更焕发出超越以往的活力与秩序。
而最具战略意义的一步，莫过于对杀戮之都的彻底掌控。
那座昔日的罪恶之城，如今城门悬挂上了武魂殿的徽记，更名为监乐殿。它成为，将大陆重犯投入其中、以残酷规则进行“改造”的特殊监狱。
通往地狱路的祭坛被永久封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完全由武魂殿掌控的“试炼之路”。此事牵扯极广，让比比东忙得几乎无暇分身，自然也没了打扰霍雨浩的馀裕，这位教皇陛下近来眉宇间的郁色，有一半源于此。
想到此处，霍雨浩眼中笑意微深。他伸手整理了一下千仞雪蹭乱的、自己的头发：
“想去哪儿？我都陪你。”
……
武魂殿，正门
霍雨浩与千仞雪刚悄声溜到正门广场附近，便见一位陌生的素衣蓝发少女静静立在正门外，身形单薄，神情却有种与年龄不符的焦急。
“那位姑娘是？”霍雨浩低声询问当值的门卫
“回圣子殿下，”门卫躬敬答道，“她不久之前持一枚特殊令牌求见供奉大人。管家已持令牌入内禀报了。”
千仞雪赶紧拉了拉霍雨浩的小手，声音压得极低：“雨浩，爷爷他们会处理的，我们快走……再耽搁真要被抓回去了。”
两人正要转身——
“小雪，雨浩。”
一道浑厚带笑的声音自后方响起。金光微闪，金鳄斗罗已不知何时负手立在了他们身侧，虎目扫过两人，严肃的神情里掺着一丝明显的打趣：
“殿内戒严未解，谁允你们随意走动了？难不成……是想偷溜出去？”
“怎么会呢金鳄爷爷！”
千仞雪反应极快，绽出一个璨烂无比的笑容，顺手拉着霍雨浩就要离开，“我们就是散步！好不容易歇一日，正打算在殿内四处走走呢！”
金鳄斗罗虎目一眯，故意拉长了语调：“哦——原来真是散步啊？那可惜了，老夫本打算带你们两个出去透透气呢……看来只能自己去了。”
他伤势已在上月彻底痊愈，为了检查是否存在后遗症，又在疗愈殿多观察了三日，如今气息沉浑，已完全恢复巅峰状态。
“真的？！”千仞雪眼睛瞬间亮了，哪还顾得上装模作样，“金鳄爷爷最好了！”
“想出去就直说。”金鳄斗罗哈哈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枚泛着温润绿光的令牌，“正好，跟着这丫头跑一趟叶家。”
他走向门外静立的蓝发少女，目光温和了许多：“冷冷，上次见你，你才六岁。转眼都这么大了。”
名为叶冷冷的少女抬起头，清秀的脸上急切更加：“金鳄爷爷，您终于来了。求您……救救我妈妈。您当年承诺过会帮我们叶家的。”
“放心，我们这就出发。”金鳄斗罗转身，朝霍雨浩与千仞雪招手，“雨浩，小雪，这是叶冷冷。认识一下，都准备好了，我们就飞过去。”
简短介绍后，三人互相颔首致意。
金鳄斗罗周身金光一荡，浑厚的魂力便将三人轻柔包裹。下一刻，四人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直射天斗城方向。
空中，风声幽幽。千仞雪悄悄握住霍雨浩的手，眼里闪着久违的、属于自由的光彩。而叶冷冷则紧紧攥着那枚绿色令牌，目光始终望着前方，忧色难掩。
天斗城西侧，叶家。
一位面容凝重、眉宇间与叶泠泠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快步迎出，见到金鳄斗罗时先是一怔，随即目光落在其身后的叶泠泠身上，顿时明白了什么。
“金鳄长老，您怎么亲自来了……”他声音干涩。
“泠泠找我，说她母亲需要帮助。”金鳄斗罗目光如炬，直指内核，“素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半年前我派人来问，只道是重病卧床，她可是愈心斗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位中年男子，正是叶泠泠的父亲，叶素问的丈夫，叶永成。
他面容涩苦，侧身引路：“您请进……此事，让素问亲自与您说吧。”
众人踏入正房，一个约莫五六岁、扎着双髻的小女孩好奇地跑了出来，大眼睛眨巴着看向陌生人。
“琅琅，他们是妈妈的朋友。”叶永成摸了摸女儿的头。
金鳄斗罗看着这眉眼精致、隐约已有魂力波动的小女孩，明白了什么，心中暗叹。他再向前几步，便看到了里间主床上，那位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的女子，叶素问。
她虽虚弱，眼神却清明平静，仿佛早已接受了某种命运。
“素问，”金鳄斗罗声音低沉，“你不后悔？”
叶素问轻轻摇头，嘴角甚至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不后悔。这是九心海棠一脉的宿命……能为家族延续两位天赋卓绝的女儿，我已无憾。”
“妈！不要这样说！”叶泠泠扑到床前，眼泪夺眶而出，“若真要如此……不如让我死去好了！”
“泠泠，你长大了。”叶素问费力地抬起手，抚过泠泠的脸颊，“以后……你要照顾好妹妹。”
“金鳄爷爷！”叶泠泠忽然转身，朝着金鳄斗罗重重跪了下去，额头触地，“求您救救我妈妈！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叶永成身旁的叶琅琅虽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看着姐姐这般，哇哇大哭起来，一时间屋内悲声一片。
金鳄斗罗沉默良久，那双曾撕裂过无数强敌的手掌，此刻却无能为力。他上前扶起叶泠泠，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无力与沉重：
“泠泠，抱歉……这件事，爷爷真的无能为力。你知道的，这是你们家族流淌了千年的命运……无人可破。”
他转向床上的叶素问，深深一礼：“素问，打扰了。日后叶家若有难处，让泠泠随时来找我。老夫……必定倾力相助。”
叶素问微微颔首：“多谢金鳄供奉……今后，两位小女或许真要劳烦您了。”
金鳄斗罗正欲带霍雨浩与千仞雪离开，一直沉默的少年却忽然上前一步。
“叶前辈，”霍雨浩声音平稳，“我有方法，或许可以让您不必离世，也能避开九心海棠‘一代仅存二’的宿命。但，我有一个条件。”
叶素问眸光微动，打量着他：“你应是武魂殿圣子吧。金鳄供奉不会随意带人来此。说说看吧，你的方法……与条件。”
“您猜的正确，我确是圣子。”
霍雨浩坦然承认，翻手间，一株流转着生死二气、内含水晶花苞的奇异仙草浮现于掌心，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生机与死意。
“此草名‘生死涅盘草’，可助人起死回生，淬炼本源。若由叶泠泠使用，或能令其武魂发生本质升华，从而让九心海棠的传承限制，不再作用于您身上。”
他略作停顿：“而我的条件是，叶泠泠从此需跟随我左右，成为我的专属治疔魂师。当然我不会过度限制她的自由，但她治疔的职责必须遵守。”
这株生死涅盘草本是他为将来备下的保命之物。依照传说，服之可增半条性命，但真实效果实乃未知。正如独孤博前世应该是凭它续命，却未能根除武魂反噬之患。
霍雨浩自忖，他的灵眸与极致之冰武魂，未必能与此草生死交融的法则完美契合。与其赌一个未知的效果，不如将它赠予真正需要、且最能将其力量发挥到极致的人。解决她的问题，让她成为自己的臂膀，双赢。
叶素问尚未开口，床边的叶泠泠已猛然抬头，眼中燃起灼热的光：“我愿意！只要能救母亲，莫说专属医师，便是为婢为仆，我也心甘情愿！”
她转向霍雨浩，声音颤斗却坚定：“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什么都答应！”
叶素问望着女儿，又看向那株气息玄奥的仙草，良久，轻叹，疑声问道：“若是失败了呢？”
“那便是我出手相助失败，绝不再纠缠。”霍雨浩迎上她的目光，“只盼日后叶泠泠念及今日，在我危急需要之时，能排除万难，出手相助一次。”
屋内一片寂静。金鳄斗罗神色复杂地看着霍雨浩，千仞雪则轻轻握住了少年的手。
希望与风险，恩情与束缚，皆系于这一株仙草之上。
叶素问望向身侧的丈夫。叶永成苦涩的脸上泛起一丝久违的波动，眼中是无法掩饰的希冀。两人目光交汇，无声中已达成共识。
“……那便，劳烦圣子殿下了。”
霍雨浩未再多言，只将那株生死涅盘草递向叶泠泠。
“叶泠泠，”他语气郑重，“你将此草紧贴胸口。注意，白绿叶片映射心脏，黑金叶片朝向日光。两个时辰内，它会自行融入你的心脉。期间务必静心凝神，不可妄动。待完全融合后，全力运转你的武魂……届时，我们便知分晓。”
叶泠泠接过那株流转着生死二气的仙草，重重点头，毫不尤豫地转身走向天井中央，依言盘膝而坐，将仙草按于胸前。
五岁的叶琅琅懵懂地看着众人步于天井，也乖巧地坐在门坎之上，托着腮安静等待。
时光在寂静中流淌。两个时辰将尽时，随着最后一丝黑金色的叶片终于没入叶泠泠心口。
“嗡！”
一道纯粹到极致的碧绿光华骤然自天穹垂落，精准贯入叶泠泠头顶！
磅礴的生命气息轰然爆发，瞬间盈满整座四合院落。草木疯长，枯枝吐芽，连空气都变得清新馥郁，每一口呼吸都仿佛在汲取生命本源。
躺椅上的叶素问浑身一震，那股缠绕在她武魂深处、如诅咒一般的“传承限制之力”，竟在倾刻间烟消云散！久违的轻松与力量感涌遍全身，她难以置信地望向天井中的女儿。
叶泠泠及腰的长发已化作翡翠般的碧绿色，随着天光微动。她身后，那朵传承了千年的九心海棠武魂正在发生前所未有的蜕变。
原本单一的碧色花瓣，边缘染上了璀灿的金银纹路。九瓣依次盛放，花蕊中央，一颗晶莹剔透的种子缓缓浮现。那种子生着一对纤巧的光翼，轻轻震颤间，散发出神圣、治愈而又超脱凡俗的浩瀚气息。
这不再是凡间的治疔武魂，它已触及了生命的法则。
叶泠泠缓缓睁眼，眸中碧光流转，如同蕴藏着一片生生不息的森林。她望向自己的母亲，泪光盈眶，却绽开了一个如释重负的、无比明亮的笑容。
叶素问望着女儿身后那前所未见的武魂，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轻颤，喃喃道：“这、这是什么武魂？”
除了懵懂的叶琅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霍雨浩。少年只是耸了耸肩，坦然道：“我也不知。仙草引发的蜕变，已超出我的认知。”
“母亲，我成功了！”叶泠泠快步走到叶素问身前，握住她的手，眼框湿润，“您能一直陪着我们了……”
叶素问反握住女儿的手，力道有些重：“莫忘你与圣子殿下的约定。还有，你的武魂，究竟化为了何物？”
叶泠泠闭目凝神片刻，似在倾听某种来自武魂本源的低语。再睁眼时，眸中碧光澄澈：
“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我……我的武魂叫‘圣棠心种’。”她语气中带着一丝奇妙的笃定，“而且……我的武魂，是可以成长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露惊容。可成长的武魂？闻所未闻。
叶泠泠转身，面向霍雨浩，毫不尤豫地单膝跪地，垂首躬敬道：
“圣子大人，再造之恩，救母之情，泠泠永世不忘。从今日起，您便是泠泠的主人。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霍雨浩心底掠过一丝无奈。
为何总有些少女执意要认他为主？前世娜娜如此，今生丽雅这般，如今又多了个叶泠泠……还偏偏在人家的母亲面前这般郑重宣誓。他只觉额角微胀，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份过于沉重的归属感。
霍雨浩瞥见身旁千仞雪微微蹙起的眉头与复杂的眼神，立刻上前一步，双手将叶泠泠扶起：
“不必如此。”他声音温和却坚定，“你我之间，依约而行即可。你仍是我的专属治疔魂师，唤我‘雨浩’便好。”
他顿了顿，看向叶素问与叶永成：“叶前辈，叶泠泠既已蜕变，或许九心海棠一族的宿命，已因她而改变。未来如何发展，还需您自行摸索。”
叶泠泠目光微转，敏锐地捕捉到了母亲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忧虑，以及霍雨浩身旁那位金发少女同时轻蹙的眉头。
她当即收敛了过于郑重的姿态，轻声改口：“我明白了……雨浩。”
千仞雪此时迅速走上前，拉住霍雨浩的手，朝叶泠泠微微一笑：“欢迎添加。以后，还请多关照。”
笑容明丽，却隐约带着一丝宣告般的意味。
“这就对了。”霍雨浩赶紧接话，心底暗暗松了口气。他随即转向叶素问，语气温和而周全：
“叶前辈，我们就不久留，打扰你们一家团聚的时光了。今日便先告辞。”他看向叶泠泠，缓缓说道，“待你收拾妥当，自行前往武魂殿即可。不必急于一时。”
叶素问此时却摇了摇头，苍白的面容泛起柔和的光：“让她随你们去吧。人当言而有信，况且……”她看向霍雨浩的目光充满感激，“圣子肯出手相助，予我新生，此恩重于山。泠泠能追随于你，是她的机缘。”
她轻轻推开女儿，替她理了理鬓边碧色的发丝：“泠泠，以后记得常回家看看。爹娘，还有琅琅……会一直在这里等你的。”
“妈——”
叶泠泠喉头哽咽，再一次紧紧拥住母亲。碧绿的长发与母亲素淡的衣袍在阳光下交融，仿佛新生与延续在此刻定格。
良久，她终于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
她先朝父母深深一礼，腰背弯成一道恭谨而眷恋的弧度。起身后，又蹲到妹妹叶琅琅面前，轻轻抚了抚她那柔软的发顶，声音温柔：“琅琅要听话，好好长大。”
再站直时，她眼中那些翻涌的不舍与泪意已被尽数压下。
她望着等侯的金发老人和并肩的少男少女，转身，那句叮嘱脱口而出。
“你们……一定要保重身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