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终考铃声响起,
切断了考场内紧绷的空气。
数千张试卷被监考老师迅速收走。
数千名考生如同开闸的洪水,涌向出口。
有人欢呼雀跃,有人垂头丧气,
更多的人则是揉着酸痛的手腕,一脸解脱。
林阙混在人群里,慢悠悠地往外晃。
他刚刚在考场里早早写完了作文,因为沉青秋临走前特地交代了不许提前交卷,
所以他还顺带在脑子里构思了《人间如狱》接下来的三章剧情,
这会儿脑子正处于一种极度活跃后的疲惫期。
刚走出场馆大门,肩膀就被狠狠拍了一下。
“林阙!神了!真的神了!”
赵子辰那张平时总是板着的脸,此刻兴奋得通红,
眼镜片上都蒙着一层激动的雾气。
他手里紧紧攥着笔袋,
要不是顾忌着周围人多,估计能直接给林阙来个熊抱。
“淡定。”
林阙往旁边挪了一步,嫌弃地拍了拍肩膀。
“考个试而已,至于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从缅北窝点逃出来。”
“你不懂!”
赵子辰根本压不住嘴角的笑意,语速快得象机关枪。
“昨天你在阳台上跟我说时不我待,
让我别老想着雕花,要有点血性。
这也太巧了,今天的题目正好就是《等待》!”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还在回味考场上的奋笔疾书:
“我看到题目的那一刻,脑子都懵了!
我没用以前那种堆辞砌藻的套路,直接用时不我待做引子!”
周围几个江城一中的学生也凑了过来,
好奇地听着学霸的复盘。
赵子辰越说越起劲,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名:
“我写了三个层次。
第一层写尾生抱柱,那是守信的等待,是个人的小义。
第二层写《诗经》里的‘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那是美好的等待,是情感的寄托。
第三层,我笔锋一转,直接写苏武牧羊!
那是十九年的等待,是家国大义,
是‘时不我待’却又不得不待的苍凉与坚守!”
他说完,期待地看着林阙。
“怎么样?这结构,是不是比我以前那些无病呻吟强多了?”
林阙听着这教科书般的“层层递进”,忍不住在心里笑了笑。
确实是好文章。
稳,准,狠。
符合主流审美,切题精准,立意高远。
如果不出意外,这确实是一篇标准的一等奖范文。
“挺好,很稳。”
林阙双手插兜,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
“至少那股子酸腐气没那么重了,有点人味儿。”
“只是挺好?”
赵子辰对这个评价显然不太满意,但随即又释然了。
“算了,你这家伙眼光高。
不过说真的,这次多亏了你那句‘时不我待’。简直就是未卜先知!”
林阙微微一笑,
目光穿过喧嚣的人群,看向远处那栋属于省作协的办公大楼。
“并非正好。”
他轻声说了一句。
“什么?”
周围太吵,赵子辰没听清,凑近了问。
“你说什么正好?”
“没什么。”
林阙耸了耸肩,将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藏进了眼底。
“我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
与此同时,
金陵市郊,紫金山庄会议厅。
这里已经被临时征用,
改造成了本次“解忧杯”决赛的阅卷中心。
大厅内灯火通明,
几百张办公桌排成整齐的方阵,
每一张桌子后面都坐着一位神情肃穆的阅卷老师。
他们是从全省各地抽调来的语文骨干,
其中不乏特级教师和学科带头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茶水、风油精和陈旧纸张的味道。
虽然现在早已普及了计算机阅卷,
但为了体现本次大赛的仪式感和郑重,
主办方特意保留了纸质阅卷的传统。
三千五百份试卷,被整整齐齐分装在数百个密封袋里。
此时,阅卷工作刚刚开始不到一小时。
“哎……”
坐在第三排的一位中年女老师摘下眼镜,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发出了今天的第三十次叹息。
旁边的男老师笑着调侃:
“怎么了刘老师?这才刚开始就累了?”
“唉,也不是累,是腻。”
刘老师把手里的试卷往桌上一摊。
“‘等待’这个题目,我是真没想到能撞车撞成这样。
我这一沓卷子,现在看了二十份,
有八份是在等花开,六份是在等雨停,
还有五份是在等远方的父母回家。”
“知足吧。”
男老师苦笑一声。
“我这儿更惨。全是等待是破茧成蝶的痛,等待是凤凰涅盘的火。
现在的孩子,词藻华丽得吓人,
可仔细一读,全是空话。
一个个才十几岁,写出来的东西比我这个快退休的老头子还沧桑。”
“没办法,应试教育嘛,求稳。”
刘老师重新戴上眼镜。
“只要结构完整,立意不出错,给个切入分也就是了。
想找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难如登天。”
这就是阅卷现场的真实写照。
对于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师来说,
阅卷与其说是鉴赏,不如说是一场枯燥的流水线作业。
工作多年,他们早已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通常只需要扫一眼开头,看一眼结尾,
最多再瞄一下中间的段落结构,
一篇文章的档次基本上就定型了。
一份作文,平均耗时不到两分钟。
好一点的,五分钟之内也绝对够了。
大厅里,
只有翻动试卷的“沙沙”声,和红笔在纸上划过的摩擦声。
这种机械的节奏,
象是一台巨大的精密仪器,
冷酷地筛选着这三千五百个少年的梦想。
直到——
坐在角落靠窗位置的一位老教师,突然停止了动作。
他叫严正,省实验中学的语文教研组副组长,
也是出了名的铁面判官。
他阅卷以严苛着称,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那些无病呻吟、娇揉造作的文章,
在他手底下通常活不过十秒。
此刻,严正的手里正拿着一份试卷。
他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深邃的“川”字。
那支红色的签字笔悬在半空,
笔尖距离纸面只有几厘米,却迟迟没有落下。
一分钟过去了。
五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在分秒必争的阅卷场,这种停顿显得格外突兀。
周围翻卷声此起彼伏,
唯独他这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老严,怎么了?”
邻座的一位老师探过头来。
“遇到什么奇葩卷子了?字写得太烂认不出来?”
严正没有理会。
他象是根本没听见同事的询问,整个人完全沉浸在了那张薄薄的试卷里。
他的眼球在眼框里快速移动,
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攥着试卷的手指也因为太过用力而变色。
这份试卷的标题,
只有四个字:
《等死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