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国际会议中心酒店,
这座矗立在武玄湖畔的庞然大物,
在夕阳的馀晖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的金光。
大巴车缓缓停在酒店门口的喷泉广场前。
车门打开,一股混合着桂花香与城市热浪的空气扑面而来。
“到了,都拿好行李,别落下东西。”
沉青秋站起身,拍了拍手。
林阙拎着书包,慢悠悠地晃落车。
脚刚沾地,旁边就凑过来一张笑得跟朵菊花似的脸。
“哎呀,沉老师,这一路辛苦了。”
说话的是实验中学的刘毅。
就在几个小时前,
这人还在服务区阴阳怪气地嘲讽林阙“卖惨”,
这会儿到了省城,
脸上的褶子里却堆满了“他乡遇故知”的热情。
他手里拎着公文包,甚至还殷勤地想帮沉青秋提行李箱:
“咱们江城的队伍得抱团啊,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沉青秋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手,礼貌却疏离:
“刘老师客气了,箱子不重,我自己来。”
刘毅也不尴尬,转头看向林阙,竖起大拇指:
“林同学,刚才在车上我是开玩笑的,别往心里去。
这次比赛,说到底咱们江城能不能露脸,还得看你们一中啊。”
林阙看着这位变脸比翻书还快的中年男人,
扯了扯嘴角:
“老师说得对,出门在外,确实得,一致对外。”
刘毅显然没听出这话里的软钉子,
反而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恭维,
丝毫没察觉林阙眼底那抹看小丑般的微笑。
酒店大堂宽敞得象个小型候机厅,
前台挤满了来自全省各地的参赛队伍,
各式各样的校服汇成了一片斑烂的海洋。
江城一中的三人组站在大厅一侧的休息区等待沉青秋办理入住。
赵子辰依旧捧着那本《古文观止》,嘴里念念有词。
张雅则有些局促地整理着自己的衣领,
目光时不时瞟向周围那些谈笑风生的同龄人。
“哎,你看那个,那是金陵中学的校服吧?
听说他们学校光是保送清北的名额,一年就有几十个。”
张雅压低声音,捅了捅旁边的赵子辰。
赵子辰头都没抬:
“保送又怎样?文学靠的是积淀,不是名额。”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翻书的手指明显僵硬了几分。
就在这时,一阵嬉笑声从旁边传来。
“哟,还在背《古文观止》呢?这不是我们初中早读课的材料吗?”
几个穿着藏青色西装式校服的男生走了过来。
他们的校服剪裁合体,胸口绣着精致的徽章
——金陵师大附中。
那是苏省最顶尖的名校之一,也是这次东道主的主力军。
为首的一个男生个子很高,
戴着黑框眼镜,手里转着一部最新款的水果手机,
目光扫过赵子辰手里的书。
“同学,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在搞死记硬背那一套?”
男生笑着对身边的同伴说道。
“看来下面的地级市教程资源确实有限,连备考方向都这么古法。”
周围几个金陵中学的学生发出一阵哄笑。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是‘解忧杯’嘛,
说不定人家是想用古文给评委解忧呢?”
“哈哈,解忧吗?那是催眠吧!”
赵子辰的脸瞬间涨成了肝色。
他猛地合上书,站起来,
想要反驳,
却因为过度紧张和愤怒,
嘴唇哆嗦着半天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们……”
张雅也看不惯站起身。
“我们怎么了?”
眼镜男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赵子辰和张雅。
“同学,这里是金陵。
文学不是掉书袋,也不是靠死读书就能赢的。
看你们这校服……江城来的吧?
那个据说连个象样书店都没有的地方?”
张雅在旁边气得眼圈发红,想要帮腔,
却被对方那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压得抬不起头。
这就是名校的气场。
他们不需要刻意羞辱,只需要站在那里,
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陈述“事实”,
就能把小城市学生的自尊心踩在脚下。
随着声音越来越大,
周围其他学校的学生也投来了吃瓜的目光。
赵子辰一只手紧紧握着书,另一只手让他无处安放。
就在这时,一只手懒洋洋地搭在了赵子辰的肩膀上。
“老赵,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林阙打着哈欠,从赵子辰身后的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校服拉链依旧没拉好,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
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没睡醒的散漫。
眼镜男皱了皱眉,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路人甲”:
“你谁啊?”
林阙没理他,而是拍了拍赵子辰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人家说得对,这书确实不该背。
毕竟对于某些人来说,古人的智慧太沉重了,
他们那点脑容量,装点优越感就满了,
哪还塞得下《古文观止》啊。”
赵子辰愣住了。
眼镜男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你说谁脑容量小?”
“谁搭腔我说谁咯。”
林阙一脸无辜地摊开手。
他转过身,目光在那几个学生身上扫了一圈。
“金陵师大附中是吧?名校啊,久仰久仰。”
林阙慢悠悠地走到眼镜男面前,
虽然比对方矮了半个头,但气势上却完全反压了过去。
“咱就是说名校就是不一样啊,素质教育确实搞得好。
不仅教书本,还教怎么把优越感当饭吃。
跑到别人跟前随地大小便式地秀存在感,
这就是你们引以为傲的文学素养?
就是看起来这素养挺费脸皮的。”
“你!”
金丝眼镜男被怼得一窒。
“我们只是实话实说!死记硬背本来就是落后的学习方法!”
“落后?”
林阙嗤笑一声。
“五千年的文本,在你嘴里成了落后?
你嘴里吐出来的汉字,哪个不是老祖宗传下来的?
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这叫忘本!”
“再说了。”
林阙指了指赵子辰手里的书。
“他背书,是为了传承。
你们嘲笑他,是为了显摆。
一个是求知,一个是装蒜。
高下立判,这还需要比吗?”
这番话连消带打,直接把金陵中学的几个人怼得哑口无言。
周围看戏的学生里,有人忍不住发出了低笑声。
赵子辰呆呆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林阙。
他一直以为林阙是个只会写阴暗文本、投机取巧的混子,
是个连校服都穿不好的异类。
可此刻,
这个异类却象是一堵墙,帮他挡住了所有的嘲讽。
“哦!你……你也是江城一中的?”
眼镜男咬着牙。
“牙尖嘴利。希望到了考场上,你的笔头能有你的嘴皮子一半利索。”
“放心。”
林阙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我,专治各种不服。”
“好!很好!”
眼镜男气急败坏,正要上前一步理论。
“干什么呢?”
一道冰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沉青秋办完入住手续,拉着行李箱走了过来。
她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目光如刀,冷冷地扫过金陵中学的几个学生,最后落在林阙身上。
“林阙,你又惹事?”
虽然表面是在训斥,
但她却不动声色地站到了林阙和赵子辰的前面,将三人护在身后。
眼镜男看到老师来了,气焰顿时消了一半,
但还是不服气地嘟囔:
“老师,是他们先……”
“是什么是?”
沉青秋直接打断了他。
“这里是公共场合,大吵大闹象什么样子?
你们老师没教过你们,文人的笔是用来写文章的,不是用来指指点点的吗?”
她转头看向那几个学生胸口的校徽,语气淡漠:
“师大附中?
如果这就是东道主的待客之道,那我们江城一中,领教了。”
说完,她根本不给对方解释的机会,把房卡往林阙怀里一塞。
“拿好房卡,上楼。
明天就要比赛了,有这闲工夫吵架,不如回去多睡会儿觉。”
林阙接过房卡,冲着那个眼镜男做了个鬼脸,
然后拉着还在发愣的赵子辰和张雅,大摇大摆地走向电梯间。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狭小的空间里,赵子辰紧紧抱着那本书,
低着头,许久没有说话。
直到电梯到达楼层,
他才突然开口,声音很小,却很清淅。
“林阙……谢了。”
林阙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随意地摆了摆手:
“别误会,我不是帮你。
我就是看不惯那帮孙子,明明也是吃大米长大的,非装得跟吃金坷垃似的。”
赵子辰看着他的背影,推了推眼镜,
嘴角第一次露出了真诚的笑意。
这家伙,好象也没那么讨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