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
林阙过上了水深火热的日子。
所谓的“特训”,
简直就是一场精神折磨。
每天晚自习,
沉青秋就把他们三个关在小会议室里,进行高强度的仿真训练。
“题目:《窗外的雨》。限时四十分钟,文体不限。”
沉青秋把粉笔头一扔,
坐在一旁开始计时。
赵子辰二话不说,
铺开稿纸就开始引经据典。
他嘴角挂着自信的微笑,
笔尖在稿纸上飞速移动,几乎没有片刻停顿。
“雨,是天地的眼泪。
东坡在雨中吟啸且徐行,那是豁达;
清照在雨中寻寻觅觅,那是愁绪……”
笔尖在纸上摩擦出沙沙的声响,满是学霸的自信。
张雅咬着笔杆,眉头紧锁,
似乎在构思一个凄美的故事。
她想写一个女孩在雨中等待不会归来的恋人,
用雨来烘托悲伤,用雨过天晴来像征释怀,
这是她最擅长的路数。
林阙趴在桌子上,转着笔。
窗外的雨?
这题目太老套了。
他脑子里瞬间蹦出七八个恐怖故事的开头。
比如雨中那个撑着红伞却没有脸的女人,
比如雨水有节奏地敲打窗户,其实是有人在外面用指甲一下下地刮……
“咳。”
沉青秋的咳嗽声适时响起。
林阙应声看过去,他从老师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句话:
“敢写鬼故事你就死定了。”
林阙叹了口气,收回发散的思维。
既然不能写鬼,那就写人吧。
他提笔写道:
【雨落下的时候,城市就变成了一座孤岛。】
【有人在岛上等船,有人在岛上造桥。】
【而我,只想在岛上睡一觉。】
……
四十分钟后。
沉青秋拿着三篇作文点评。
“赵子辰,引用的诗词很准确,排比句也很有气势。但是,”
沉青秋指着其中一段。
“你这雨下得太‘文’了,全是古人的情绪,你自己的呢?
你淋雨的时候在想什么?
是在想东坡,还是在想没带伞?”
赵子辰愣了一下,脸涨得通红:
“我……我想的是这雨什么时候停。”
“那就写你想让它停!”
沉青秋有些恨铁不成钢。
“见深老师的文章为什么动人?
因为他写的是凡人的喜怒哀乐,不是掉书袋!”
赵子辰低下头,不说话了。
“张雅,这篇不错。”
沉青秋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借雨写离别,情感很细腻。
但是结尾太悲了,雨过天晴,总得给点希望吧?”
最后,轮到林阙。
沉青秋看着那篇不到八百字的短文,表情很古怪。
既没有引经据典,也没有煽情流泪。
通篇都在写一个外卖员在雨中送餐,
因为雨太大,单子超时了,顾客在电话里骂人。
外卖员没还口,
只是在挂了电话后,把车停在路边,
从怀里掏出一个被体温捂热的馒头,就着雨水啃了一口。
结尾只有一句话:
【雨很大,但他吃馒头的样子,很香。】
“这……”
赵子辰凑过来看了一眼,忍不住皱眉。
“这也太……太白话了吧?而且这立意有什么深度?不就是个送外卖的吗?”
沉青秋没有理会赵子辰,目光复杂地落在林阙的卷子上。
许久,她轻声说:
“林阙,你总是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角落,然后把它们血淋淋地挖出来……
这很深刻,但也很危险。”
林阙耸耸肩:
“老师,见深老师说过,众生皆苦,唯有自渡。
那个馒头,就是他的渡船。我觉得挺深刻的。”
沉青秋沉默了片刻,把作文纸还给他。
“虽然有点偏题,但……画面感很强。
决赛的时候……这种写法有风险,但也可能出奇制胜。你自己把握好度。”
赵子辰在旁边听得目定口呆。
这都能过关?这沉老师也太偏心了吧?
张雅看着林阙那篇作文,眼神里闪过些许异样。
她以前总觉得林阙是在哗众取宠,
但现在看来,他似乎总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角落。
那种视角,叫悲泯。
……
周四晚上,
林阙回到家。
刚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宽敞明亮的客厅里,
昂贵的真皮沙发前的茶几上,
摆满了各种各样的……
法器?!
一根红绳,上面挂着个金灿灿的“状元及第”的小牌子。
一双绣着“步步高升”的红袜子。
还有……
一条鲜红鲜红的裤衩。
王秀莲正拿着那条红裤衩,对着灯光检查有没有线头。
那刺目的红色,与整个客厅的现代简约风格格格不入,却又异常醒目。
“妈……这是干嘛?”
林阙感觉眼角直抽抽。
“哎呀,儿子回来了!”
王秀莲放下裤衩,一脸喜气洋洋。
“明天不是要提前一天去金陵吗?
这是妈去庙里求的,特意请大师开过光的!
这一套穿身上,保准能拿奖!”
林建国坐在沙发上,
看似在读报,但报纸拿倒了都没发觉,
他耳朵竖得老高,眼角的馀光一个劲地往茶几那边瞟。
“穿红的吉利。”
林建国咳嗽了一声,放下报纸。
“这是你妈的一片心意。再说了,这是全省的比赛,多点准备总是没错的。”
林阙看着那条红内裤,内心是拒绝的。
“妈,我是去写作文,又不是去本命年渡劫。
这红裤衩……没必要吧?”
“那不行!”
王秀莲态度坚决。
“必须穿!由内而外都要红!听话,快,去试试合不合身。”
林阙求助地看向老爸。
林建国立刻举起报纸挡住脸,又觉得不妥匆匆放下报纸:
“那个……我去阳台抽根烟。”
叛徒。
林阙无奈,只能拎着那条红内裤回了房间。
他坐在床上,
看着手里那团刺眼的红,忍不住笑出了声。
上辈子,他拿过奖,上过台,
但从来没有人给他准备过红内裤。
那时候,
父母只会在电话里说一句“恭喜”,
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他们不懂什么是编剧,什么是版权,
只知道儿子在大城市很忙,很辛苦。
他们笨拙的爱意,隔着电话线,
被信号磨损得只剩下客气和疏离。
现在,
这沉甸甸的、有些土气的爱,
让他觉得既好笑,又踏实。
这才是家,有烟火气,有傻气的关心,有笨拙的表达。
这才是他拼命赚钱想要守护的东西。
“行吧。”
林阙把红内裤扔在床上。
“就当是……给‘见深’老师辟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