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阙从校长办公室出来,
脸上挂着如沐春风的微笑。
那副诚恳认错、立志向善的模样,
让送他出来的教导主任都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
感慨一句“孺子可教”。
吴迪第一时间凑了上来,脸上写满了紧张:
“阙哥,怎么样?校长没处分你吧?”
“处分?
林阙挑了挑眉,不经意的用装奖金的信封扇了扇风。
“校长说什么奖励五千块奖学金,并记大功一次。”
“啥?!”
吴迪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卧槽,阙哥!”
“你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啊?带带弟弟啊!”
让作协主席痛批的文章,怎么到了校长这里成了奖励了?
这个世界怎么了?
林阙懒得跟他解释其中的弯弯绕绕,慢悠悠地回到座位上,
他能猜到,这背后必然有李援朝教授的功劳。
这位老教授,是真心实意地在爱护他这个好苗子。
只可惜,
这棵苗子,从根上就是“歪”的。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语文课。
沉青秋走进教室,目光下意识地就往后排扫了一眼。
当她看到林阙没有象往常一样趴着睡觉,
而是坐得笔直,手里还捧着一本书在看时,
她的眼神里,闪过惊讶和欣慰。
一整节课,林阙都表现得象个三好学生。
不交头接耳,不打瞌睡,
甚至在沉青秋提问时,还能跟着点点头。
这让沉青秋讲课时,心情都愉悦了不少。
下课铃一响,沉青秋合上教案:
“林阙,你跟我来一下。”
又来?
全班同学的八卦之魂再次熊熊燃烧。
纷纷朝着林阙的背影看去。
办公室里。
沉青秋给林阙倒了杯水,这待遇,还是头一回。
“校长找你谈话的事,我听说了。”
沉青秋的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柔和。
“你能想通,我很高兴。
林阙,我一直都说,你的天赋是顶级的,只要用在正途上,前途不可限量。”
林阙端起水杯,抿了一口,
然后抬起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眼神看着沉青秋。
“老师,我悟了。”
他顿了顿,语气诚恳。
“昨天,我把您给我的那本《新潮》看完了。
看完《解忧杂货店》,我一晚上没睡着。”
沉青秋眼睛一亮:
“哦?有什么感想?”
“感想就是,我以前的路,走窄了。”
林阙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恰到好处的自省与羞愧。
“我以前总觉得,把世界的伤疤揭开,就是深刻。
但见深老师让我明白,真正的深刻,是懂得如何去缝合伤疤。”
“他的文本,就象您说的那样,是光。而我以前写的那些东西……”
他自嘲地笑了笑。
“顶多算是一粒有点扎人的沙子,格局太小,不值一提。”
这番话,让沉青秋心中一块大石悄然落地。
她感觉自己长久以来的努力,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
“你能这么想,就证明你真的长大了。”
沉青秋的声音里,带着为人师者的骄傲。
“以后,就按照这个方向去努力。
别再写《萤火》那种剑走偏锋的东西。
我相信,以你的才华,将来未必不能成为见深老师那样的人物。”
“谢谢老师。”
林阙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一定好好努力,吸收正能量,不姑负您的期望。”
看着林阙离去的背影,沉青秋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感觉自己终于掌控了局面。
她甚至开始期待,林阙的下一篇作文,会带来怎样的惊喜。
……
夜。
soho未来城,28楼。
林阙将自己扔进人体工学椅里,
他打开计算机,没有登录红果网。
王守一现在估计还在气头上,贸然更新,等于给他送弹药。
就让他先在全网社死的馀烬里,再煎熬几天。
他点开了“见深”的专用邮箱。
《新潮》的编辑徐岚,已经发来了好几封邮件。
最新的一封,是一个巨大的压缩包。
【见深老师,您好!这是我们从雪片般的读者来信中,筛选出的第一批。
我们按照信件内容,做了一些初步的分类。您看看,有没有您感兴趣的。】
林阙解压了文档。
里面是几百封信件的扫描件,被分成了“关于梦想”、“关于爱情”、“关于亲情”等几个文档夹。
他随手点开“关于梦想”的文档夹。
【见深老师,我是一个美术生,我画得很好,但我父母觉得这是不务正业,非要逼我考公务员,我该怎么办?】
【见深老师,我今年三十五岁了,在一家不好不坏的公司当个小主管,但我心里一直有个摇滚梦,我现在辞职去组乐队,还来得及吗?】
……
大多是些寻常的人生烦恼。
林阙快速地浏览着,指尖在鼠标上无意识地滑动。
对他来说,回答这些问题不难。
他前世做编剧时,研究过无数的人物小传和心理模型,
可以轻易地给出最标准、最能抚慰人心的答案。
但这和他写小说的感觉,是两回事。
小说里,
他可以扮演上帝,操控人物的命运。
而在这里,
他面对的,是一个个真实的、活生生的人。
他正准备关闭文档夹,
目光却被最后一封信的标题吸引住了。
那是一封没有被归类的信,标题只有一个词:
【求救】
林阙心里一动,点开了它。
信纸,是小学生用的那种卡通信纸,
上面还有可爱的兔子图案。
字迹,也是小学生的字迹,
歪歪扭扭,但一笔一划写得很用力。
【浪矢爷爷,你好。】
【我叫小朵,我今年九岁。我妈妈说,只要把烦恼写信投进一个神奇的杂货店,就会得到帮助。你们这里,是那个杂货店吗?】
【我的烦恼是,我爸爸总是打我妈妈。】
【他喝醉了就打,没喝醉,心情不好也打。妈妈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她晚上会偷偷地哭。】
【我害怕。】
【我跟老师说过,老师找我爸爸谈话,结果那天晚上,爸爸打妈妈打得更凶了。他还说,如果我再敢乱说话,他就打死我。】
【浪矢爷爷,我不想待在这个家里了。】
【我想带着妈妈逃走,可以吗?我们应该逃到哪里去?】
信的末尾,画着一个用红色彩笔涂抹的笑脸。
只是那笑脸的眼睛里,正流下两行同样是红色的、歪歪扭扭的泪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