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青秋握着手机,站在萧瑟的秋风里,脑子“嗡”的一下。
妖孽?
这个词从一个德高望重的大学教授嘴里说出来,实在是太有冲击力了。
她一时间都分不清这到底是夸奖还是贬低。
“李教授,您……您这是什么意思?比赛的结果……是不是很糟糕?”
沉青秋的心提了起来,语气都有些发紧。
她几乎可以肯定,林阙那小子绝对没按自己嘱咐的“悠着点写”。
“糟糕?不,不糟糕!”
李援朝在那头立刻否认,甚至还笑了两声。
“不光是不糟糕,简直是……太好了!好到差点把我们几个老家伙的桌子给掀了!”
沉青秋彻底懵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李教授,您能说明白点吗?我这……听不明白。”
“哈哈哈,你当然听不明白,因为你没看到那篇作文!”
李援朝的语气又激动起来。
“题目是希望,你知道他写了什么吗?
他写了一个没有太阳的世界,写了一个人用一辈子去浇灌一颗所谓的希望火种。
最后,那火种没变成太阳,变成了一只吞噬一切的黑色怪物!
他把整个世界拖入了更深的黑暗!”
沉青秋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后背瞬间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又是这种感觉!
和看《背靠背》时一模一样的,那种钻进骨头缝里的寒意。
她甚至能想象到,王守一那种老派文人看到这种文章时,会是怎样一副气急败坏的表情。
“这……这不是胡闹吗!”
沉青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可话一出口,她又觉得不对。
“胡闹?是啊,王守一也是这么说的,他说这是毒草,是亵读,气得当场就走了。”
李援朝的语气一转。
“可我们剩下的人,没有一个不被震撼到的。
小沉,你明白吗?
我们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文本了?
敢于把所有人都信奉的东西,摔在地上,踩得粉碎!
然后让你看着这堆碎片,去思考它原本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的文本里有一种魔鬼般的力量,冷静,精准,残忍,却又充满了魅力!
我们几个评委,为了他这篇文章怎么打分,差点当场打起来!
我给了满分,赵老师也给了满分!
最后,王守一拂袖而去,这事儿就这么僵住了。”
沉青秋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一边是李援朝近乎癫狂的赞美,一边是林阙那张挂着无辜笑容的脸。
“我用萤火虫来比喻追梦人……最终,它还是实现了自己的价值,点亮了整个世界。”
这个骗子!
他明明撒着谎,眼睛都不眨一下!
“那……那比赛结果?”
沉青秋艰难地问道。
“结果?”
李援朝叹了口气。
“估计是拿不到名次了。王守一毕竟是主席,他真要是铁了心压着,我们也没什么办法。
不过,名次不重要了,小沉。
你记住,你们一中出了一个了不得的天才,不,是妖孽!
保护好他,千万别让他被那些条条框框给毁了!
这篇文章,我会想办法,让更多的人看到!”
挂了电话,沉青秋在原地站了很久。
秋风吹起她的风衣衣角,她却感觉不到凉意,因为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她回头望向林阙离开的方向,那个少年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人流中。
她忽然觉得。
自己这个自认看人很准的严师,好象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那个上课睡觉的少年。
……
林阙回到家,家里空无一人。
父母这个点都还在厂里上班,一般要到晚上七点多才能回来。
他换了鞋,把自己扔在客厅那张有些掉皮的旧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应付那群活在旧时代的评委,远比写一篇惊世骇俗的故事更耗费心神。
他还是更享受此刻的安静,享受这种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
他再次拿出手机,点开那条银行短信,盯着那个两百万的馀额,看了足足一分钟。
两百万。
林阙的指尖划过那串数字,感受到的却是一种滚烫的分量。
它不再是前世剧本酬劳里一串冰冷的零头。
他清楚地记得。
即便在他27岁年入百万时,
母亲那双手也依旧粗糙得象砂纸。
父亲的腰也因为年轻时在工地上受的伤,每到阴雨天就隐隐作痛。
自己也因常年熬夜,年纪轻轻身体就落的一身的病。
那是他上一世赚再多钱也无法弥补的遗撼。
而现在。
这笔钱,意味着母亲可以告别那些腐蚀皮肤的化学品,父亲可以挺直那张被岁月压弯的腰。
这是他迟到了十年,却终于能亲手抓住的,一个崭新的未来。
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喂?小阙啊,比赛结束了?怎么样啊?”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关切的声音,背景里还夹杂着机器的轰鸣声。
“妈,结束了。还行吧。”
林阙笑了笑,换了个话题。
“你跟爸晚上早点回来,别加班了。”
“说什么傻话呢,不多加会儿班,你上大学的钱从哪来?
你别管我们,自己在家找点东西吃,冰箱里还有昨天的剩菜……”
“妈。”
林阙打断了她。
“妈,听我的。这件事非常重要,我必须当面跟你们说。今天,一定早点回来。”
电话那头的母亲愣了一下:
“你这孩子,今天怎么了?行吧行吧,我等会去跟你爸说一声,六点就走,不加班了。”
挂了电话,林阙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他看着窗外渐渐沉下的天色,等待着那扇门被推开。
走进自己那间狭小的卧室,看着那台嗡嗡作响的老计算机,嘴角露出笑意。
这个小小的房间,马上就要成为历史了。
他需要一个真正的,只属于自己的创作空间。
一个能让他把脑子里那些惊世骇俗的故事,毫无顾忌地释放出来的地方。
傍晚六点半,门锁转动。
林阙的父母,林建国和王秀莲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他们脸上都带着工厂里一天劳作后的疲惫。
“小阙,神神秘秘地把我们叫回来,到底什么事啊?”
王秀莲一边换鞋一边问道。
林建国则是一言不发地走到沙发旁,习惯性地捶了捶自己的后腰。
林阙给他们一人倒了杯水。
视线扫过父亲捶打后腰的手,
又落到母亲手腕上那片因常年接触化学品而泛起的不正常红晕上。
他没说话,只是在茶几边蹲下,仰头看着他们,
客厅的灯光映亮了他们鬓角的银丝。
他沉默了片刻,用一种既平静又坚定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爸,妈。”
“你们明天,把工作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