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5月22日,星期二。
清晨的总武高,空气中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凉意,但二年f班的教室里,一股低气压已然在讲台附近悄然凝聚。
平冢静老师今天眉头锁死的程度,显然比平日里要深邃几分。
傅邺坐在座位上,能清淅地观察到这位惯常以香烟和拳头彰显存在感的班主任兼国文教师,在上第一节国文课时,左手总是无意识地紧握成拳,指节微微发白,视线如同精准的制导导弹,时不时就朝着教室后排某个角落——那条“流浪秋田”比企谷八幡的座位方向——虚虚地挥击一下。
那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股压抑的、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不用说,下课铃响起的瞬间,就是流浪秋田犬再度接受“科莫拉巨蜥之爱(肘)”的时刻。
果不其然,宣告下课的清脆铃声馀音未绝,平冢静那带着寒意的声音就响彻了教室:
“比企谷,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还有,筑前,你也一起来。”
教室里的空气瞬间活跃起来,夹杂着细微的窃窃私语和同情的目光。傅邺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收拾好课本,跟在垂头丧气、仿佛即将奔赴刑场的比企谷身后,走出了教室。
职场见学的分组名单理论上昨天就已尘埃落定,各小组的见习地点也应在今日午休前最终填报完毕。然而,比企谷八幡所在的小组,却象一艘在官僚主义泥潭中搁浅的破船,迟迟无法驶入港岸。
究其根源,全在这条别扭到骨子里的流浪秋田身上。同组的户冢彩加和材木座义辉早已达成共识,选择了总武高附近一家规模适中、氛围相对宽松的gg公司作为见习地点。材木座甚至已经沉浸在中二幻想中,将自己代入了“gg业巨头、创意鬼才”的角色。
唯有比企谷八幡,这个顽固的避世主义者,依旧抱着他那不切实际的幻想,嚷嚷着“我要待在家里”、“学校应该网开一面”,试图以“家里蹲”的姿态逃避这次集体活动,幻想着学校的规章制度能对他这个“边缘人中的边缘人”法外开恩。
这种公然挑战班级管理秩序和班主任权威的行为,其结果自然是毫无悬念的——被平冢静这位“三流同行”用最直接的方式进行了深刻的“爱的教育”。
an! what can i say? akita out!
傅邺甚至能听到比企谷被“肘击”时,那沉闷的撞击声和随之而来的、压抑的痛哼。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肋骨,仿佛也能感受到那熟悉的力度。
“筑前,”平冢静将火力转向了傅邺,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你是自管互助会的副会长吧?协助会员、引导同学积极向上,也是你的职责范围。我怎么觉得,你这工作开展得……不是很理想啊?高二开学都一个半月了,比企谷的社会化程度,怎么看起来还是这么低?几乎没什么长进!”
傅邺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以及那句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吐槽——帮助学生进行心理疏导和社会化引导,难道不是您这位持有正规教师资格证、领着薪水、名正言顺的“班主任”的内核职责吗?
我筑前文弘,在法律和身份上都只是比企谷的同班同学,充其量是个“学生干部”,您这分明是把自己工作不力的压力转嫁到我这个“免费劳动力”身上。
果然是三流教师做派……
但这些大逆不道的念头,也仅限于在内心剧场里疯狂上演。
傅邺面上依旧维持着优等生应有的谦和与躬敬,用尽可能平稳客气的语气回答:
“平冢老师,我认为比企谷君这学期以来,还是有进步的。至少,他已经交到三个朋友了。”他试图提供一个积极的视角。
“哦?”平冢静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锐利的目光在比企谷那张写满“生无可恋”的脸上扫过,带着一丝真正的好奇,“哪三个?这我倒是头一次听说。”
她的语气里甚至带着点“我这个班主任居然不知道”的惊讶。
傅邺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你这女人,学生工作做得也太粗糙了吧?连“重点关照对象”的人际关系网都没摸清?
他心里吐槽,面上却不动声色,冷静地报出名字:
“有我,网球部的户冢彩加同学,还有……材木座义辉同学。”
“喂!混蛋现充大王!”
原本瘫软如泥的比企谷象是被踩到了尾巴,猛地抬起头,用他那标志性的死鱼眼瞪着傅邺,声音里充满了被“沾污”的愤怒,“最后一个完全是多馀的!不对……第一个也是多馀的!我只要有彩加就够了!”
他试图捍卫自己心目中“纯净”的二人世界,完全忘了此刻自身的处境。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平冢静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又一记精准的“爱的教育”落在了比企谷的身上,将他再度击倒在地。
“真是的……”平冢静揉了揉眉心,看着倒在地上的比企谷,语气带着真实的疲惫和费解,“这个班的问题学生,数量和质量怎么感觉比上一届全年级加起来都离谱……”
傅邺在心里默默点头,深表赞同。不过他觉得,这句话由他这个被迫“加班”的副会长来说,或许更合适一些。
“职场见学的意愿表,今天午休之前,你必须给我填好交上来!听见没有!”
平冢静下达了最后通谍,随即又想起了什么,摩拳擦掌,准备进行第二轮审讯,“还有,你今天早上怎么回事?第一节课都快结束了你才来!整整迟到了大半节课!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比企谷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痛处,试图用他那套扭曲的逻辑学为自己开脱:
“老师您误会了。请您想想,那些大公司、大企业的老板、高管,不都是日上三竿,很晚才气定神闲地走进办公室吗?所以我觉得,象我这种未来的社会精英,从现在开始就应该提前适应和练习这种‘大老板作息’……”
傅邺在一旁听得目定口呆。这种清奇脱俗的借口,他两世为人,活了二十几年,无论是在真实职场还是校园生活,都堪称闻所未闻。这流浪秋田的脑回路,果然不是常人能理解的。
“你不是口口声声要当‘家里蹲’吗?家里蹲也需要练习迟到?”平冢静显然不吃这一套,直接抓住了逻辑漏洞。
“唔!那、那是……”
比企谷一时语塞,但立刻又找到了新的“理论支撑”,死鱼眼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我认为,把迟到简单地视为一种罪恶,本身就是大错特错!老师您看,警察破案,是不是总要等案件发生后才出动?那些超级英雄,是不是一定要等到最后关头、城市濒临毁灭时才登场?他们都迟到了!可是,有人会因此责怪他们吗?没有吧!大家反而会歌颂他们的功绩!所以,我们可以由此反推出——迟到,即为正义!”
这番高论,简直是诡辩界的“杰作”。
傅邺听得直皱眉,这都什么跟什么?比企谷的逻辑学难道是跟美国那些无脑爆米花电影学的吗?这种反智主义的论调,也亏他说得出口,而且听起来居然还有那么一丝……自洽?
“……比企谷,我告诉你一件事,”平冢静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缺乏力量的正义,跟邪恶没什么两样。你的歪理邪说,在我这里行不通。”
“缺、缺乏正义的力量更是邪……等等!老师!别!不要再打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比企谷看到平冢静再次举起的“爱之肘”,瞬间认怂,很没骨气地抱头求饶。眼看再教育下去,这条流浪秋田可能真得被抬进校医院了。
傅邺作为“朋友”,觉得还是应该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捞他一把。他上前一步,用恰到好处的、带着劝解意味的语气说道:“平冢老师,我认为‘修正教育’到这里应该可以了。再继续下去,恐怕会影响比企谷君下午的正常听课,比企谷君可能要在校医务室里补好长一阵子课了。”
平冢静看了看傅邺,又瞪了一眼瑟瑟发抖的比企谷,哼了一声,总算收起了架势:
“看在筑前为你求情的份上,这次就先饶了你!比企谷,记住我的话,午休前,表格必须交上来!下次再敢整这些幺蛾子,有你好看的!”
她的语气里,竟然隐约透出一丝……完成了今日运动量后的舒畅感?
傅邺不禁腹诽,这女人,该不会真的有暴力倾向吧……
“刚解决一个,接着又来一个。”平冢静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越过傅邺和比企谷,投向了教室后门。
只见一名女生正睡眼惺忪地提着挎包姗姗来迟地迈入教室。第一节课都已经下了,她才出现,来人正是川崎沙希。
“川崎。”平冢静用带着调侃,但更多是无奈的语气问道:
“怎么,你也是需要练习‘大老板作息’的未来社会精英吗?”
那名高挑的女生闻声只是脚步微微一顿,没有看任何人,只是默默地向平冢老师的方向鞠了一个近乎敷衍的躬,然后便一言不发地、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自己位于教室后排的座位。
川崎沙希。
傅邺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她的身高大约有一米七五,这要是放在傅邺穿越前,在山东烟台那所卷王云出的重点高中里,或许只能算是女生中稍高一点的,但在这平均身高偏低的日本千叶总武高,简直堪称“鹤立鸡群”,高挑得有些“过分”了。
她留着一头长及腰际的直发,发色是接近黑色的深青,在光照下会泛出墨绿的光泽。发型很简单,只是在头顶用一条……嗯,粉红色的蕾丝发带,箍起一束高高的马尾,显得利落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少女心。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眼框四周那浓重得无法忽视的黑眼圈,像被人揍了两拳,无声地诉说着昨晚的熬夜艰辛。她优雅修长的四肢此刻似乎有些无力,步伐虽大,却带着一种轻飘飘的虚浮感。挑,步伐轻捷中带着疲惫……
“一只薮猫。”
傅邺几乎瞬间就在心里为这位新登场的问题儿童定下了动物角色。总武高这出精彩的《动物世界》,演员表又添了一位极具特色的成员。
此刻,比企谷八幡刚刚从第二次“爱的教育”中缓过劲,还半瘫坐在地上没完全站起来。川崎沙希恰好经过他身边。
也许是角度问题,也许是濒死(?)前的幻觉,这条咸湿的流浪秋田,目光竟然直勾勾地落在了川崎那双被黑色过膝袜包裹着的、线条优美的长腿上,眼神发直,嘴里还无意识地喃喃着几个模糊的音节。
傅邺离得近,依稀听到了关键词:
“黑色……蕾丝……”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川崎头上那条醒目的粉色蕾丝发带,不禁有些疑惑。
不是粉色的吗?难道这流浪秋田还是个色盲?
然而,平冢静老师显然也听到了,并且瞬间理解了这咸湿秋田话语中真正的、不堪的指向。她一把将还坐在地上的比企谷薅了起来,怒气值再次飙升:
“比企谷!你这个无可救药的色鬼!眼睛往哪看呢!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黄色废料!走!我要拉你进办公室!继续进行深刻的思想再教育!”
傅邺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黑色蕾丝”指的恐怕根本不是头上的发带,而是……某些更为私密、贴身的衣物布料。
他猛然想起,上周四中午,他刚走到天台,当时比企谷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的时候,似乎也含糊地嘟囔过这个词!
难道这家伙……有某种特殊的“蕾丝雷达”或者说“透视眼”不成?真没想到,你这看似孤僻可怜的流浪秋田,桃花运……或者说是“艳遇”倒是接连不断啊?观察力还如此“毒辣”!
傅邺内心疯狂吐槽,随即又恍然大悟:
是了,自己这是穿越到了一个所谓的“二次元”世界,而比企谷八幡,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这个世界的“男主角”之一。拥有一些奇怪的“福利”或“特质”,似乎也是这类角色的标配?
“当轻小说男主角真是麻烦,幸好我自己不是什么狗屁轻小说男主角。”
傅邺在心里暗自庆幸,同时决定以后要对比企谷的“自言自语”提高警剔。
“真是的……你们两个是笨蛋吗?”
一个带着浓浓倦意、有气无力的女声飘了过来。是刚刚坐下的川崎沙希。她似乎听到了傅邺那句低声的“薮猫”和比企谷那句更小声的“黑色蕾丝”,发出了这样一声近乎无奈的抗议。
但她的脸颊并没有因为羞耻或被冒犯而泛起红晕,甚至连恼怒的表情都懒得摆出来,完全是一副精力透支、对一切都兴致缺缺的疲惫模样,仿佛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小姑娘……昨天晚上到底干什么去了?这是熬到了凌晨几点啊?
傅邺看着川崎沙希几乎要趴在桌子上的身影,心里画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中午,自管互助会活动室。傅邺打开苏泊尔保温饭盒,西红柿鸡蛋的浓郁香气和白米饭温热的气息弥漫在小小的活动室里,带来一丝慰借。
今天中午,活动室格外安静。雪之下雪乃似乎有别的事情要处理,由比滨结衣大概和她的现充小团体在一起,材木座义辉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偌大的房间,只有傅邺一个人享受着难得的静谧午餐时光。
然而,这份静谧并未持续太久。活动室的门被“哗啦”一声拉开,比企谷八幡那带着浓浓怨念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看起来象是刚刚从班主任的“魔爪”下侥幸逃生,一脸的生无可恋。
“喂,现充大王,一个人吃独食啊?”
比企谷嘴里说着欠揍的话,却毫不客气地走进来,找了个离傅邺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仿佛这里是他另一个避难所。
傅邺没理他,继续慢条斯理地享用着自己的午餐。
比企谷似乎也并不期待回应,他只是需要一个倾诉(或者说发泄)的对象。
于是,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傅邺被迫收听了一场由比企谷八幡主演的、内容极其“丰富”的单口相声。
或许是上午积累的压力和怨气需要释放,比企谷今天的话格外多,而且话题尺度惊人地奔放。他从各种道听途说的、来源可疑的黄段子,讲到对一些女同学身材充满主观臆测的“锐评”,再到一些堪称精神污染的、对两性关系的扭曲解读……滔滔不绝,内容之咸湿,让自认见识过网络时代信息风暴的傅邺都感到有些招架不住。
终于,傅邺吃完了最后一口饭,仔细地收拾好饭盒。他抬起头,看向似乎还没说过瘾的比企谷,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探究:
“我原先以为……你不是会讲这种黄段子的人。”
在他的印象里,比企谷更多是沉浸在自己孤高(其实用“别扭”更合适)哲学世界里的别扭少年,至少不是这种满口荤话的猥琐咸湿男。
比企谷闻言,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瞥了傅邺一眼,用一种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你太天真了”的语气回答道:
“你是傻瓜吗?那是因为以前根本没有可以讲这些黄段子的对象而已!难道要我对着空气或者墙壁讲吗?”
傅邺愣了一下,随即失笑。
是啊,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比企谷过去的孤僻,隔绝了几乎所有的社交可能。
而如今,尽管过程曲折,但他确实拥有了可以勉强称之为“朋友”的几个人。在这种相对放松和“安全”的环境下,他那些被压抑的、属于青春期男生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想法和表达欲,便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讲黄段子,某种程度上,或许也是他一种笨拙的、试图拉近关系的“社交尝试”?虽然这方式实在是不敢恭维。
这只流浪秋田,社会化进程固然缓慢且扭曲,但确实是在……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艰难地前行着。
只是这前行的方向,时不时就会歪到某种奇怪的岔路上去。傅邺看着还在那里嘀嘀咕咕、不知又在编排谁的比企谷八幡,无奈地按着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