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玄黎立于山脊，宝扇轻摇后便已收拢。
他望着下方黑松林中骤然腾起的冲天烈焰，眉头却微微蹙起。
风助火势，火借风威，这本是常理。
可他方才那一扇，意在引风助燃，逼出毒瘴，断不至于让火势如此迅猛暴烈，转眼间便吞没半片山林，裹挟着滚滚黑烟，直向宝象国都城方向压去。
“不对。”他心中警兆忽生，双眸泛起灵光，再次扫视火场周围。
果然，在那烈焰翻腾的边缘，他发现了数处精心掩藏的阵法痕迹。
阵法以阴秽之物绘制，此刻正被真火激发，非但不阻火势，反倒如添薪加柴，更隐隐导引着那股混杂疫气的黑烟，使其凝聚不散，加速涌向人口绸密之处。
“三两日，这毒烟便会飘入都城。”胡玄黎心下计算，眼神骤然转冷。
这老道，当真是歹毒至极！
纵火逼疫在前，暗中推波助澜在后，这是唯恐灾劫不大，死人不多！
即便他事成得了土地神位，所辖之地生灵涂炭，民心怨怼，香火愿力从何而来，这神位又如何坐得安稳！
胡玄黎旋即想起老道那教给自己移形换魂口诀，他来黑松林前琢磨了一路，方在一处不易察觉之处发现了端倪。
那老贼早已将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所求乃是换骨夺基的逆天机缘，哪还会在乎区区一隅之地的百姓死活？
此刻见他放火，只怕正中下怀，想必正暗中催动阵法，加速这功德的到来。
“仙……仙家！”一旁的阴差被这骇人火势与冲天疫气惊得声音发颤，“这般烧法，尸毒疫气随烟四散，吸入肺腑，可是要命的大事！这宝象国怕是要死伤殆尽，这……这该如何是好？”
胡玄黎收回目光，安慰道：“我那三昧精火，性属纯阳，炽烈霸道，焚烧之时已将大半秽毒炼化，所生黑烟，看似可怖，实则毒性已十去七八。”
顿了顿，又道，“况且，我此前一路布施的丹药，药力可护持心脉清气，凡一年内服食过者，寻常疫气难侵，当可无恙。”
阴差闻言，面色稍霁，长舒一口气：“原来仙家早有准备，是小神多虑了。”
他正待再说什么，一抬头，却发现身旁青石上空空如也，哪还有那位清俊仙家的身影，只有山风呼啸，带着灼热气息掠过。
阴差脸上掠过失望，低声自语：“本还想请仙家去枉死城喝杯水酒，王统领可一直念叨着呢，罢了，先回去禀报。”
他摇摇头，身形渐淡，没入逐渐被火光映亮的黄泉路中。
……
宝象国都城，驿站院落。
猪刚鬣凭栏而立，凝望着远处那抹逐渐染上不祥灰褐色的天色，面色沉郁，沉默不语。
宽厚的背影在渐暗的天光下，竟显出几分罕见的肃穆。
忽然，一只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猪刚鬣猛地回头，见是胡玄黎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身后。
“看什么呢？心事重重。”胡玄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猪刚鬣抬手，声音有些发闷：“这景致，我老猪在福陵山云栈洞时，见过一回。”
“哦？”胡玄黎眉梢微挑，面露诧异，“那日在黑松林，毒障弥漫，你怎什么都没说？”
“寻常腐烂尸气，我老猪洞府边堆成山的骨头见得多了，混在一起，我也辨不分明。”猪刚鬣摇摇头，“可这驱使疫气成烟，定向飘散的风火阵仗，我只见过那一次！绝不会错！”
胡玄黎静默片刻，忽地开口：“火，是我放的。”
猪刚鬣霍然转身，双目圆睁。
“但，”胡玄黎紧接着道，语气转冷，“那驱使疫气的阵法，可不是我布下的，至于林子里埋的那些尸体自然更与我无关。”
猪刚鬣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鼻中喷出两道粗气，沉声道：“我要亲眼看看那阵法！”
片刻后，黑松林边缘尚未被大火完全吞噬的一处山坳。
猪刚鬣俯身，仔细查验着地上那些即将被火焰舔舐的隐秘阵法。
越往深处，猪刚鬣脸色越阴沉。
猛地，便见猪刚鬣直起身，一拳砸在旁边烧得半焦的树干上，碗口粗的树干应声而断！
“是了！就是这般！”猪刚鬣双目隐隐泛起红光，“当年在福陵山，那个口称降妖除魔的杂毛道士，就是这般干的！
两头一堵，阵法一催，风火毒瘴灌满山谷，山里修行的，好妖有，恶妖也有，可他那阵法不管这些！半座福陵山的生灵，多少年的修行，全折在那场功德里了！”
他声音哽住，显然忆起极痛恨之事。
胡玄黎走到他身侧，附耳低语：“若布阵手法、行事路数皆如出一辙，我想，我大抵是替你寻着那仇人了。”
……
山中道观，此刻竟有几分反常的宁静。
老道盘坐静室，悠然抱着一个紫金葫芦，小口啜饮着里面温好的药酒。
他眯着眼，望着墙上那随时会有金光流出的泰山敕令，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古人诚不我欺。”老道喃喃自语，“那胡道友，当真是贫道的命中贵人，一把火烧得好，烧得妙啊！
省了贫道多少水磨工夫，如此一来，功德唾手可得，重活一世亦近在眼前，嘿嘿，就算最终算计不到那白虎岭的和尚，退回此地，稳稳接掌山神土地之位，亦是逍遥。”
他越想越得意，那摇椅晃动的速度也愈发地有节奏。
在梦中，老道已然看见自己脱去这具衰朽皮囊，换上那灵光内蕴的仙狐根骨，道行大进，再不必对什么佛门尊者低声下气，求他们施法镇压体内蠢蠢欲动的三尸。
就在他沉浸于美梦之时。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猛然从山门处传来，整个道观都为之震颤，瓦砾簌簌落下。
老道猝然惊醒，手中葫芦险些脱手。
他面色一沉，身影一晃便已出现在观前广场。
只见山门那厚重的木制牌坊已然粉碎，烟尘弥漫中，一道鬃毛如戟的身影傲然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