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玄黎见状,心下大为诧异,这夯货平日嘴里念叨的不就是这等场面。
“哦?真看到了?”胡玄黎挑眉,语气带着几分玩味,“你梦寐以求之事就在眼前,怎么,反倒不乐意了?”
猪刚鬣闻言,脑袋摇得象拨浪鼓,慌忙收回目光,恨不得把刚才那一眼抠出来,嘴里连连念叨:“晦气!晦气!这可是触犯天条,要掉脑袋的!老猪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快走快走!”
看他那副避之不及的怂样,与平日的豪言壮语判若两人,胡玄黎不由得失笑。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幻象之源,眼中银芒微闪,已是了然。
随即目光如电,直射向不远处那昏迷的书生,朗声喝道:“好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今黄雀已然得手,你这藏头露尾的泥鳅,也该现身了吧!”
话音甫落,便听一阵清脆的拍手声响起。
那原本瘫软在地的书生竟缓缓起身,嘴角牵起一抹带着惊异的笑意。
随着他站直,头顶一对峥嵘龙角悄然而现,虽是人形,却已难掩其非凡本质。
“好,好,好!”他连道三声好,“我自认此局天衣无缝,却不知究竟何处露了破绽,你是如何发现的?”
胡玄黎尚未回答,一旁的猪刚鬣似乎为掩饰方才窘态,怒喝一声:“好你个长虫,竟敢戏弄你猪爷爷!”
挥起九齿钉耙便猛冲上去。
却见那龙子书生只轻笑一声,衣袖随意一挥,一股无形波纹荡开,猪刚鬣前冲之势顿止,眼神瞬间变得迷迷瞪瞪,杵在原地,如同陷入了某种迷梦之中。
胡玄黎感袖中那枚蜃龙珠正微微发烫,传来清淅的感应。
他如何得知?自然是早已掌握了这蜃龙的命脉根源。
“那灵官指诀,是你教给这书生的吧?”胡玄黎沉声问道。
龙子书生却摇了摇头:
“非也,是这书呆子在山下认死理,惹了个小老头,被揍得不轻,
俗语云上山不上山,先拜王灵官,山上恰有灵官庙,庙祝路过心善,见他一介凡子,居然敢挑衅精怪,无奈之下才下山借你这小狐狸之势,传了他一招保命,盼其知晓刚柔并济之理。”
胡玄黎闻言,立刻想到了那位信奉以德服人的木客长老,继而想起樵夫砍柴的那片山林,木客长老确实常去与凡人探讨人生至理,想来也有劝学导善之意。
如此,也便能解释他为何会向自己索要道德经了。
“你费尽心机,究竟意欲何为?”胡玄黎也不墨迹开门见山。
龙子书生唰地合上折扇,神情严肃了几分:“你既已道破我之根脚,想必也知我处境,既然如此,我便开门见山了,我知你手中有我一颗本命龙珠,而你方才收走的那缕太阳真火,不过是表象,真正的太阳真火在我掌控之中,你……”
胡玄黎心念电转,抢道:“你是想用真正的太阳真火,换回你的本命龙珠?”
“不止如此,”龙子书生,或者说蜃龙,沉声道,“我需要你帮我寻回我所有的本命龙珠……”
胡玄黎不禁好奇:“据我所知,龙族一生,不都只炼一颗本命龙珠么?”
蜃龙被他打断,有些气急败坏:“你就不能等我把话说完吗?”他叹了口气,略显无奈,“你们狐狸都是这般急性子的吗?”
胡玄黎从善如流,做了个请讲的手势,乖巧坐下,摆出聆听姿态。
蜃龙这才继续说道:“寻常龙族确是如此,但我天生异禀,共有三颗本命龙珠,至于用以构筑幻境的幻珠,更是多不胜数,
如今,一颗落于白虎岭一妖道之手,另一颗则在压龙山的一群狐狸手中,
我前去好说歹说,她们硬是不肯归还,若你愿助我取回龙珠,助我重塑肉身,我不但将真正的太阳真火奉上,还可告知你其馀九阳泉的方位。”
胡玄黎几乎想都没想,便一口应承下来,三珠已落手其二,白虎岭顺道,相当于白给。
随即,似想起什么,试探着问:“我还听闻,你前些时日去压龙山送聘礼了?此事可真?”
蜃龙本来见他答应得爽快,心中正自欣喜,他在此地巧遇天蓬元帅,又经此试探,发现这小狐狸幻术天赋极高,只要修为提升,完全有可能压制那只天狐。
他好歹是泾河龙王的儿子,若是太过狼狈地求助于仙家,颜面何存?
这才想借妖王之手讨回龙珠。
此刻被问及此事,顿时一脸晦气:“快别提了!我本只是想用些宝贝换回龙珠,谁知那压龙山的狐婆娘二话不说就把我轰了出来!也不知是哪个喜欢嚼舌根的乱传!”
胡玄黎心下悄然松了口气,面上不动声色:“既然交易已成,那你便把真正的太阳真火给我吧。”
蜃龙却道:“你须得在此地,当着我的面炼化,否则,我便另寻他人了。”
胡玄黎点了点头,转头瞥了一眼还在那里挠着屁股,眼神迷离的猪刚鬣,心下暗笑:原是在算计这小蜃龙,给我谋好处呢!
得了太阳真火,胡玄黎不再多言,当即于焦土之上盘膝坐下。
左右手交织,甫一运转法力,那缕金色的太阳真火便如一枚小太阳般跃然而出,至阳至刚的气息瞬间将周遭的阴森鬼气涤荡一空。
他右手则捏着王粲所赠的温玉阴玉,一股温润平和的太阴之力如月华流淌,护住其心脉。
“开始吧。”
胡玄黎心中默念九宫混真诀法门,小心翼翼地引导两股力量导入归于丹田,继而上升至洞房宫。
然而,阴阳相济,说来轻巧,行之却如走钢丝!
那太阳真火何等暴烈?
甫一进入经脉,便如脱缰野马,灼烧得他经脉刺痛,似要将他的法力乃至肉身都焚为灰烬。
而温玉阴玉的力量虽显温和,但其太阴本质却冰冷彻骨,与纯阳之火天生相克。
两股力量在明堂宫前轰然对撞,并非水乳交融,反倒象是两军对垒。
胡玄黎只觉神识剧震,那洞房宫的壁垒纹丝不动,第一次冲击,失败了。
汹涌的阴阳之力受挫倒卷,却并未消散,反而如退潮般尽数导入前一窍,明堂宫中。
阴阳相冲之下。
他只觉得身体一半如坠溶炉,一半如陷冰窟,剧烈的痛苦几乎要撕裂他的神魂。
“不好!”猪刚鬣见状,适时地清醒过来,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手中紧紧攥着一葫芦丹药,只药香便能断定是老君所练。
他看得出,这已到了最关键也最凶险的关口,成则功力大进,败则根基受损,若非老君之徒甚至可能被真火反噬,身死道消!
蜃龙更是屏住了呼吸,他虽能制造幻境,却也深知这绝非幻术可以取巧。
胡玄黎紧守灵台清明,全力运转法诀。
他回想起自己对阴阳之道的理解,亦回想起师父那打油诗:
“阴阳之道在于中庸……”
“女子着青衣,郎君披素炼,洞房深处会云雨,便向蟾宫取月华!”
念及此处,他不再强行调和,而是以自身法力为引,在明堂宫中主动凝成一个旋转的阴阳气旋。
说也奇怪,这气旋一成,那原本僵持不下的至阳与太阴之力,仿佛找到了宣泄口,被猛地吸入旋涡之中。
极阳与极阴在高速旋转中互相追逐、渗透、转化,从最初的狂暴对冲,渐渐化为一股磅礴而中和的炁团。
此刻,势已蓄满!
这股新生的能量如同决堤洪流,不再受任何阻滞,以无可匹敌之势,轰然冲向了上丹田第二命窍,洞房宫!
轰隆!
一声只有胡玄黎自己能听见的巨响在识海中炸开。
洞房宫的壁垒应声而破,浩瀚的法力如江河导入大海,奔流不息。
他身后,第一条狐尾旁,只见第二条银光璀灿的狐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聚、生长!
与第一条的凝实不同,这新生的狐尾上,竟隐隐有金红二色的流光交替闪铄,似蕴含着太阳真火与太阴月华的道韵。
这一幕,让一旁的蜃龙看得目定口呆。
猪刚鬣眼中亦是难掩惊异。
蜃龙喃喃感慨:“元帅,你所言不差,他竟真能炼化此物!”
猪刚鬣眉头也是微微一跳,他原本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再不济还有他师尊亲赐的丹药,没想到这小狐狸竟真有如此造化,一举功成。
他们哪知胡玄黎本就摸得关隘,登堂入室自是水到渠成。
只是太阳真火过于霸道,令他修炼而来的淤积之伤发作罢了。
胡玄黎缓缓睁开双眼,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力量,以及第二尾中正在孕育的第二个血脉神通。
据他以往经验,此事急不得,但一月之内,必能知晓这第二神通为何。
见胡玄黎成功炼化,蜃龙也不再尤豫,挥手撤去了笼罩此地的庞大幻境。
只见那一直呆立原地,不知所措的王粲等阴卒,眼见胡玄黎凭空出现,皆是热泪盈眶,王粲更是扑上前来:“仙长!您可算回来了!卑职以为要去看守那十八层地狱了!”
胡玄黎摆摆手:“闲话少说,此地凶戾之气虽源头已除,但残馀怨念仍需平息,尔等还不速速动手,平复此地地脉?”
众阴卒连忙领命,请出打神鞭,在那八处关键节点,各自奋力鞭挞了七七四十九遍。
鞭影过处,残留的怨气丝丝缕缕消散于天地之间,整片乱葬岗的阴森之感顿时大减。
王粲对胡玄黎千恩万谢,言道若仙长日后驾临枉死城,定要让他略尽地主之谊,请仙长喝酒。
随后,便带着一众阴卒回转地府复命去了。
胡玄黎抬眼望去,只见平顶山巅自家道观方向,炊烟袅袅,看来是真该回去吃饭了。
他转向蜃龙:“此事已了,这书生躯壳,你不可再久占,滥用生人躯壳,乃是触犯天条的大罪。”
蜃龙闻言,脸上露出为难之色:“那……那我该如何是好?”
胡玄黎略一沉吟,道:“你的本命龙珠,应可暂存魂魄一段时日吧?我可请我师父出手,为你暂时寻一件容身之物,只是可能略显狭小,你可愿意?”
蜃龙此刻也别无他法,只能点头同意。
虽然他对胡玄黎口中的师父并不抱太大期望,但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至于为何不去求他父王泾河龙王?实在是此番大意被人毁了肉身,太过丢人,蜃龙张不开这个口。
胡玄黎便取出那颗蜃龙命珠,只见蜃龙魂魄化作一道流光,从书生顶门遁出,迅速投入龙珠之内。
龙珠光华一闪,复归平静。
这时,猪刚鬣指着不远处仍昏迷不醒,心智溃散的狐媚儿问道:“胡老弟,这狐狸精,该如何处置?”
胡玄黎不语,只是淡漠地瞥了那狐媚儿一眼,随即身形一晃,重新化作那只神骏的银狐,头也不回地向山上走去。
……
不知过了多久,狐媚儿悠悠转醒。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借的乱葬岗。
她挣扎起身,立刻察觉到不对。
她苦心图谋八百年的太阳真火,气息已彻底消失!
就连平日里赖以修炼、维系容貌的太阴之力,也因凶地被破而荡然无存!
狐媚儿惊恐地抬起手,只见原本纤纤玉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枯苍老,皱纹迅速爬满手背。
对于他们这等修行有成的精怪而言,决定衰老与否的关键,并非单纯的肉体,而是维系生机的精气神。
如今她根基尽毁,精气神如决堤般溃散,纵使肉身原本年轻,也已回天乏术。
大限已至!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然而,就在她万念俱灰之际,眼角的馀光猛地瞥见不远处,那个书生正靠在一棵大树下,似乎仍在昏迷之中。
一股绝处逢生的狂喜,骤然涌上心头!
是了!是了!仙长到底念在同为狐族的情分上,给我留下了一线生机!这书生的元阳魂魄,尚能为我续命!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她眼中瞬间闪过狠厉与贪婪,猛地露出狐狸本相,面容狰狞,纵身便朝那昏迷的书生扑去,张开布满利齿的嘴,直咬向其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
只听嗖的一声破空轻响!
狐媚儿刚惊觉转头,一道寒光便已呼啸而至!
“噗嗤!”
一柄厚重的砍柴斧,精准无比地劈入了她的额头正中!
狐媚儿身形僵住,眼中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与狰狞,随即气绝身亡,显露出赤狐原形,被那斧头牢牢地钉死在了树干之上。
几乎同时,那靠在树下的书生身体一颤,悠悠醒转。
他甫一睁眼,便看见自己那白发苍苍的老父亲,正扑在自己身上,泣不成声。
而在不远处,那只曾令他魂牵梦萦的仙家,竟是一只狰狞的赤狐,被一柄斧头钉死在树上,死状可怖。
书生怔在原地,回想起过往种种,恍如隔世,心中充满了悔恨与后怕。
他紧紧抱住老父,泪流满面,心中已然下定决心:
从此收起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听从父命,上任做一个好官,让操劳一生的老父亲能够安享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