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隐于平顶山云雾深处,青瓦白墙,自有清净道韵。
胡玄黎归来后,于静室中盘膝坐下,心念一动,那躺在灵台之上的书册光华流转。
刹那间,道道清气自他周身穴窍涌出,各按其所,显化真形。
形貌清淅,二十四只银狐各具神韵。
但见肺神皓华,轻吹一口气,便令洗砚泉水澄澈如洗。
紧接着肝神龙烟,调和青木生机,滋养砚中墨汁,使之光华内敛。
脾神龙曜,气守丹田,铺展玉简,笔走龙蛇,千遍经文不过弹指一挥间。
见身神各司其职,胡玄黎方把两个扒拉在他身上已熟睡的弟弟安置妥当。
走出静堂,见偏殿旁那尊古朴的青铜丹炉正燃着熊熊道火,炉旁守着火候的土地,此刻正被烟熏火燎弄得满脸乌黑。
胡玄黎顿感不妙:“遭了!再不干预,师父这烧了七七四十九天的丹药就要炼糊了!!”
思及此,胡玄黎心念微动,两道清气便自他心口与肾府飞出,落入丹房。
一道身披赤霞、神情肃穆。
另一道身绕玄气、沉静如渊。
丹元与玄冥对那被熏得晕头转向的土地公道了声“辛苦”,便客客气气地把土地请了出来。
二身神径直走向那炉身攀覆着龙凤之相的丹炉。
此炉一眼看上去,便不是凡品,正是老君于金炉内炼了九九八十一天让胡玄黎炼手的既济炉。
只见心神丹元以神驭火,指诀一引,那炉中凡火顿时嗡地一声,化作温顺而灵动的金色道火,焰心通透,再无一丝烟尘。
而肾神玄冥则立于一旁,不见其有何动作,丹房内原本的燥热便悄然褪去。
两位身神一主一辅,呈水火并济之相,只是稍稍以法力为引,那氤氲药香转瞬间填满道观,云雾缭绕间,更添了几分仙家福地的蕴味。
土地公当即面色一怔,好一个狐仙家,比之他那身为九尾狐的娘亲在神通造诣上岂止强上百倍!
既然丹成了,土地公松了口气。
出来时正撞见在庭院中闲适而立的老道长。
老道长便是老君,老君拂尘轻摆,“土地受苦了,都怪我这孽徒虽有些手段,涉及胞弟却容易自乱分寸,更不懂尊老,日后还要你多多提携!”
土地闻言一笑:“道长莫要见外,他娘亲是老朽看着长大的,也算是自家人!”
老君目光掠过那效率惊人的二十四身神,又落在晕头转向的土地身上,刚要嘱咐两句,莫要溺爱他这徒儿。
恰在此时,只见胡玄黎走向土地,笑眯眯地伸出手。
土地苦着脸,万分不舍地从袖中摸出一个灵气盎然的朱红葫芦,递了过去。
胡玄黎接过葫芦,拔掉塞子,便躺在靠椅上小酌片刻。
边喝边从怀里取出几枚金灿灿的橙子,剥好亲昵地喂到一旁打盹的青牛嘴边。
青牛惬意咀嚼,鼻息间满是清甜果香。
老君再看那土地,正眼巴巴地望着空葫芦,一副心痛到无法呼吸的模样。
老君眉头紧皱,心中一阵无言:这惫懒小子,好的不学,这好吃没钱酒,专欺老年人,到底是和谁学的?
他掐指一算,那猴头估摸着还有四百馀年方才脱困,这小狐狸出生至今,应当没见过那只无法无天的猴子才对,怎的行事作风,隐隐有几分那猴头的影子?
又思及这老土地替他看炉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老君便想:赐这土地一颗金丹吧!
该赐几百年的呢?
正思忖间,却见胡玄黎喂完了牛,取出那柄七星剑,挽了个剑花就要往外走。
“徒儿,持剑欲往何处?”老君出声。
胡玄黎牵着青牛,一脸理所当然:“师父,徒儿去放牛啊!顺便斩妖除魔,积攒些家当,也好为将来娶媳妇做准备!”
口上说着,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道观门外。
但见山雾缭绕处,那只曾被他幌金绳捆过的母豺狼,正怯生生地徘徊,不敢靠近,却又舍不得离去。
老君岂能不知他这徒弟的小心思,微眯着眼,笑吟吟地挥了挥手:“徒儿万事小心!”
师父的嘱咐声尚在观前竹林间萦绕,胡玄黎已牵着青牛,不紧不慢地踱出了道观山门。
那只母豺狼见他出来,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想逃,但四肢却象钉在地上,只是用那双哀求的眸子死死望着他。
胡玄黎叹了口气,走到她跟前,晃了晃手中的七星剑,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行了,前头带路吧,再不快些,你那窝崽子怕是真要成别人口中的点心了。”
母豺狼闻言,眼中尽是喜色,它低低呜咽一声,也顾不得许多,转身便朝着山林深处蹿去,时不时回头确认胡玄黎是否跟上。
胡玄黎拍了拍青牛的脖颈:“走吧,今日带你去吃点好的!”
看似闲庭信步,脚下却缩地成寸,轻松跟在母豺狼身后。
然而当胡玄黎随母豺狼赶到巢穴时,洞内只剩满地狼借与几缕灰黑兽毛。
下一刻,母豺狼象是发了疯似得朝着散发着她那孩儿气味的方向而去。
胡玄黎驾云掠过山峦,跟在那母豺狼身后,直到他们来到了距平顶山数里外东南山麓一处丘陵。
眼神英玄端坐灵台,胡玄黎眼中金光一闪,便见滚滚黑烟自丘陵山脚的洞府涌出。
旋即方想起占据此地的妖怪原是老熟人。
“我道是谁呢,原是当年爱慕我家老娘而不得的贼黄鼠狼,当真是冤家路窄!”
而此时一众小妖正拘着那几只嗷嗷待哺的狼崽子一并进入石窟之中。
胡玄黎当即调转云头,直坠而下。
这平顶山是他两位弟弟嬉戏之地,在此地界行那藏污纳垢之事,便已有取死之道!
……
洞府内,黄鼬君正斜倚石座,怀中有美妇喂着滴着血的葡萄。
见小妖上供呈上,用爪子嫌弃地拨弄着盘中几只瘦骨嶙峋的狼崽子,却无从下口。
“尽是些骨头,扔到后山乱葬岗摔死。”黄鼬君尖细的嗓音里满是不耐,“下次再拿这种货色糊弄,就把你们自个儿扔进锅里凑数。”
伏在地上的小妖瑟瑟发抖,不敢应声。
旁边一个獐头鼠目的小妖见状,眼珠一转,凑上前谄媚道:“大王,要说肥美,还得是压龙山那对狐崽子,整日满山头乱窜,皮毛油亮,灵气充沛!要不,小的们把他们抓来?”
黄鼬君闻言,眼里闪过一丝贪婪,但随即又压下,摆了摆手打断道:“不急,那俩小东西身旁有个厉害的,等他那不知深浅的师父走了再说,免得节外生枝。”
恰在此时,一阵没由来的阴风卷入洞中,吹得火把明灭不定。
众妖尚未回神,一道玄衣身影已无声立在洞厅中央。
黄鼬君脊背发凉,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送你上路的。”
话音未落,胡玄黎并指如剑,朝前一点。
七星剑铿然出鞘三寸,寒光如电。
嗤!
剑气破空。
黄鼬君瞳孔骤缩,刚要动作,喉间已掠过一道剑光。
下一刻,那黄鼠狼头颅滚落,现出无头尸身,脖颈处涌着血,瘫软在地。
洞内死寂,群妖僵立,尤其是刚刚献策的小妖已抖如筛糠。
胡玄黎目光扫过那几只狼崽,袖袍一卷,将它们安然送入怀中。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噗嗤!”
一柄淬着绿芒的短剑,自胡玄黎前胸刺入,后胸透出!
胡玄黎身形一顿,低头看向胸前染血的剑柄。
那怀中抱着的狼崽子正仰起头,笑意盈盈。
“嘿嘿嘿……”一阵得意而尖厉的笑声自身后响起。
只见那石座旁,黄鼬君那无头的尸身竟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脖颈断口处血肉蠕动,一颗新的头颅迅速生长出来,脸上带着得意之色。
“没想到吧!本君近来修炼有成,砍了脑袋,照样能活!任你神通不小,还不是着了本君的道!你这身血肉,合该为我所噬!”
洞内群妖见状,从惊骇转为狂喜,纷纷鼓噪起来。
然而,那被刺穿心脏的胡玄黎,却并未如它们预料般倒下。
在黄鼬君得意的目光中,只见胡玄黎的身影,连同他怀中的狼崽,如同水中的倒影般,开始微微荡漾。
黄鼬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胸膛起伏,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此刻,笑容又到回胡玄黎的脸上,他不紧不慢地拔出短剑,见胸前伤口迅速愈合,方才慵懒出声道:
“在狐狸面前卖弄幻术,不过镜花水月,小术而已,也敢班门弄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