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蛇城。
林风，裹紧了身上那件并不合身的袍子。
拖着病躯，走进了这座城市的血脉里。
他没有去那些人声鼎沸的酒楼。
也没逛那些兜售法宝丹药的坊市。
那些地方，人多眼杂。
对一个外来者来说，是危险的信号发射塔。
林风把夜枭给的那点可怜的启动资金，全部换成了南疆的货币。
一种刻着蛇形图腾的黑色石头。
然后，他开始在城里最偏僻的角落里转悠。
专门收购那些被当成垃圾处理的玩意儿。
残破的兽皮卷，断裂的龟甲，字迹模糊的石板。
全都是和上古妖族有关，但又残缺到毫无价值的废品。
摊主们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脑子有病的人傻钱多。
“这位客官，您要这玩意儿？
这可是从上古遗迹里挖出来的，就是……烂了点。”
文若渝虚弱地咳了两声，用沙哑的声音回答。
“无妨。历史的尘埃，本身就是一种美。”
林风付了钱，在摊主看傻子的目光中，抱着一堆垃圾离开。
白天，林风唯一的去处。
是万蛇城里唯一对外开放的妖族图书馆。
【万卷阁】。
与其说是图书馆，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藏书洞窟。
里面没有桌椅。
只有一个个凿出来的石台。
妖族们或盘踞，或趴伏，用最原始的方式翻阅着巨大的兽皮典籍。
文若渝的到来，像是一滴水掉进了滚油里。
所有目光，齐刷刷地钉在他身上。
警惕，审视，还有毫不掩饰的排斥。
一个孱弱的人族，竟敢踏入妖族的知识圣地？
文若渝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
只是找了一个最角落的石台。
放下自己收来的那些破烂，然后从书架上取下一卷最古老的典籍。
一坐，就是一天。
他看得极慢，极认真。
时不时还会拿出一根木炭，在一张干净的兽皮上写写画画。
画出的东西，没人能看懂。
偶尔还有几个方方正正的符号，旁边标注着奇怪的数字。
那是林风前世的记忆。
化学分子式。
dna双螺旋结构图。
他正在用自己的方式，解析这个世界的“妖族文明”。
林风的怪异举动，很快引起了万卷阁管事的注意。
那是一个蛇族老者，半边身子还保持着蛇的形态，盘踞在高高的柜台后面。
一双浑浊的竖瞳，像毒蛇一样盯着文若渝，已经整整三天了。
“又一个想从我们妖族典籍里偷东西的人族骗子。”
蛇族老者心里冷哼。
这些年，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人族。
装模作样，故弄玄虚，以为学到一两句上古妖文，就能冒充学者，骗取信任。
哗众取宠的跳梁小丑。
这一天，老者终于忍不住了。
他慢悠悠地从柜台后游走下来。
枯瘦的手里，捧着一卷巴掌大小，材质非金非玉的黑色卷轴。
卷轴上，布满了刀砍斧凿般的裂纹。
他来到文若渝面前，将卷轴“啪”地一声，扔在石台上。
“人族的小子。”
老者的声音传来。
“你既然对上古妖文这么痴迷，不妨，解读一下这个？”
周围的妖族全都停下了动作，看热闹的目光投了过来。
林风内心咯噔一下。
妈的，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病弱又专注的神情。
目光落在卷轴上。
上面刻着的文字，别说认识了，他连笔画都数不清。
鬼画符都比这个规整。
这玩意儿，神仙来了也得摇头。
林风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
但表面上，他镇定自若，甚至没有立刻去碰那卷轴。
是静静地看着。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蛇族老者眼中的嘲弄越来越浓。
“怎么？不认识了？你不是学者吗？”
周围响起了压抑的嗤笑声。
林风的目光，终于从那些天书般的文字上移开。
落在了卷轴角落里的一幅配图上。
那是一幅极其简陋的刻画。
画着一种形似后世恐龙，但肋生双翼，头有独角的妖兽。
林风缓缓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点在那幅图上。
他没有去看蛇族老者，声音虚弱，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洞窟。
“文字，会骗人。”
“但演化，不会。”
蛇族老者愣住了。
周围的妖族也愣住了。
演化？
什么东西？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
文若渝已经站起身，拿起地上的木炭。
在万卷阁满是灰尘的石地上，画了起来。
林风画得很吃力，每画一笔，都要停下来喘口气，剧烈地咳嗽几声。
可他的手，却稳得可怕。
眼神更是亮得吓人。
那是一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疯魔。
林风先是在地上画了一个最简单的圆。
“一切的生命，最初，都可能只是这样的一个单体。
它存在于混沌之中，海洋之内。”
然后，林风在圆的旁边，画出了一条鱼。
“为了适应水，它的一部分，演化出了鳍和鳃。”
接着，鱼的旁边，出现了一只有脚的爬行生物。
“为了走上陆地，它的另一部分，又演化出了肺和四肢。”
林风的动作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急促。
地上的图画，也变得越来越复杂。
从爬行类，到哺乳类，再到鸟类……
一条清晰的，前所未有的生命演变图谱，就这样呈现在所有妖族的面前。
最后。
文若渝的木炭，重重地指向了他画出的最后一幅图。
那生物，肋生双翼，头有独角。
和那上古残卷上的妖兽，一模一样！
“轰！”
所有妖族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个惊雷！
文若渝丢掉木炭，用手帕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鲜血从指缝里渗出，染红了洁白的手帕。
但他毫不在意。
林风抬起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扫过全场。
一字一句地抛出了一个足以颠覆整个南疆，甚至整个玄幻世界认知体系的理论。
“所以，你们争论了数万年的血脉高低，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无论是高贵的龙族，还是卑微的虫豸，在最古老的源头，
我们，可能都来自同一个祖先！”
“我们只是在适应不同环境的过程中，
走向了不同的演化分支！”
“这，就是【血脉演化论】！”
死寂。
整个万卷阁，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妖族，都呆立在原地，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他们的世界观，他们引以为傲的血脉荣耀，他们根深蒂固的鄙视链……
在这一刻。
被这个病恹恹的人族青年，用几幅潦草的图画，和一套闻所未闻的理论。
砸得粉碎！
蛇族老者的身体在颤抖。
他看着地上的演化图，再看看手中的上古残卷。
浑浊的竖瞳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研究了一辈子上古妖文，都无法解开的谜团。
这个叫演化的理论，竟然……
竟然给出了一个匪夷所思，却又逻辑自洽的答案！
“噗通。”
蛇族老者那巨大的蛇尾一软，竟然半跪在了地上。
他看向文若渝的眼神，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轻蔑和审视。
只剩下狂热的崇敬。
他双手颤抖地捧着那卷残卷，恭恭敬敬地递到文若渝面前。
“先生……”
他用上了尊称，声音都在发抖。
“请……请您收下此物。”
“请您……再多讲一些，关于演化的知识！”
林风在心里比了个耶。
成了。
知识降维打击的威力，比他想象的还要猛。
林风没有立刻去接那卷轴，只是虚弱地摆了摆手。
转身走回自己的角落，慢慢坐下。
仿佛刚才的演讲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今日……乏了。”
逼格，必须端住。
蛇族老者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更加恭敬。
“是老朽唐突了！先生好生休息，万卷阁从今日起，
所有典籍，任由先生翻阅！”
他转过身，对着周围那些还没回过神来的妖族，厉声喝道：
“都看什么看！没听到先生要休息吗？
谁敢打扰先生，就是与我万蛇窟为敌！”
局势，瞬间反转。
林风，或者说文若渝，成功用一套地球上的进化论，
在这个排外的妖族城市里，为自己砸开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口子。
当天。
一个消息，开始在万蛇城一小撮真正的妖族学者圈子里，悄然流传。
“听说了吗？万卷阁来了个人族。”
“一个病得快死了的病秧子。”
“他提出了一套歪理邪说，说我们高贵的蛇族，
和泥地里的蚯蚓，是同一个祖宗！”
“放屁！这是对我们血脉的侮辱！”
“可是……蛇老信了。蛇老把他奉为了上宾。”
“什么？！”
风暴的中心。
被无数妖族学者议论纷纷的病秧子人族文若渝。
正靠在石台上，闭目养神。
林风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蛇老头看着挺横，没想到这么好忽悠。”
“这下，在城里吃饭看书应该都不要钱了。”
“下一个目标……该怎么把名声，
传到那位恨人族的圣女殿下耳朵里呢？”
“妈的，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