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张了张嘴,那股天生的桀骜让他想要反驳,但对方提及先父,以及言语中浓浓的善意,让孙策无法反驳。
袁术自问自答道:“根子就在于,你父亲是个不读书的的武夫,空有万人敌的勇武,却不通经义,不明进退,在那些清流朝臣眼中,终究只是个可供驱使的猛鹜,而非可以平等论交、托付重任的国士。”
“孙伯符,你难道想要姑负你父亲临终前望你光大门楣的期许吗?!”
“策……不敢。”孙策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高昂的头颅不由自主地低垂了几分。
父亲孙坚因出身和轻狡而被轻视的往事,是不争的事实,他年幼时,也经常见到那个在外人面前无比英勇的父亲,因为被士人的轻视哀叹。
他低声辩解:“但明公,如今这世道,已经变了啊……”
“变了?天下大乱,刀兵四起,就不能读书了吗?!”袁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训斥自家子侄的严厉,“正因世道乱了,才更要读书!
读兵法,知天时地利;读史册,明兴衰更替;读经义,晓治国安邦!
否则,你与那些只知道好勇斗狠、割据一方的山贼草寇,有何区别?!难道你孙伯符的志向,就仅仅是做一个最强的山大王吗?!”
就在这时,程普、黄盖、韩当等孙坚旧部匆匆赶到。
恰好听到袁术最后那几句如同惊雷般的斥责的程普心中顿时“咯噔”一下,脸色大变。
“坏了!”
他太了解孙策了,知道对方的脾气和他们将军年轻的时候一个样子,最受不得这等当众折辱。
程普生怕孙策年轻气盛,忍不住顶撞袁术,那他们之前所有的隐忍、所有的谋划,都可能在此刻功亏一篑。
“少将军,切莫冲动!”
程普来不及多想,连忙快步上前,一边用眼神死死按住似乎想要抬头的孙策,一边对着袁术深深一揖,语气恳切至极:“明公息怒!息怒!我家少将军年少贪玩,绝非有意怠慢学业,更不敢姑负破虏将军与后将军的期许!
他一边说,一边暗暗拉扯孙策的衣甲,示意他赶紧服软。
“正是因为你们这群武人,根本不懂得读书的重要性,才会将孙氏虎子养成现在这样。”袁术一眼都不去看程普,他怕他看完了这些江表之虎臣的能力和天赋,会忍不住挽留住他们。
“子衡,伯符我便交给你了。”
“范,领命。”吕范低头。
对于他来讲,能够伺奉一个读书的主公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即便是主公读书需要他自己来教导。
“伯符,你呢?”
“我知道了。”
孙策被袁术训的一点脾气都没有,只能怯生生的应下。
相比较沙场厮杀,孙策觉得还是读书识字更难一些。
“反正你们一时半会也不能动身,随后我会从族中挑选一些幼童启蒙的书籍过来,交与子衡你,你来教导伯符读书识字。”袁术心情格外舒爽的说道:“若是他敢不听你的。”
“我那里有文台送给我的宝剑,会随着一应书籍一同送来。”
“阿?”吕范脑子不知道怎么了,下意识的回答道:“后将军,这是不是太过严苛了?只是不读书而已,没必要杀了吧?”
?
袁术语气一顿。
“我是让你将宝剑供上,然后拿鞭子督促他学习。”他转身呵斥道:“你们看看你们这群武人,居然能够将海内名儒的高徒带成这个样子。”
“成何体统!”
方寸之间,江东小霸王连带着一众江表之虎臣,皆被袁术的威势压的糯糯不语,
看着呆若木鸡的孙策,袁术又补了一句:“我会修书一封,寄往阜陵,让你母亲吴夫人写书信到吴景处,督促你学习。”
闻言,孙策觉得自己脑袋都大了,就连离开寿春,带着先父的旧部前往江东大展拳脚都显得没有那么期待了。
“这”程普起身,面露茫然,这事情似乎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和茫然的众虎臣不同,袁术的目光则是快速扫过眼前这些人。
【程普-擎辕】【黄盖-烈旄】【韩当-啸驰】
虽然没有颜色标注,但袁术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些人,全是金色天赋。
若是拿纪灵和他们相比较就有些太欺负纪灵了。
“武夫!”
袁术恨恨转身而走,他现在是一点都不想在这里停留。
“少将军,您果然成长了。”程普看着袁术远去,悄悄的对着孙策说道:“面对这种局面,您都能按耐住自己的性子不发作。”
“真是没有姑负破虏将军的期许。”
“谁对我好,谁对我坏,我还是能够分得清的。”孙策讪讪说道:“后将军虽然语气严厉了一些,但我知道,这也是为了我好。”
“武人作风终究是不能长久,若是想要得到主流的认可,我还是要读书才对。”
孙策此言,让程普等人,心中百感交杂。
但为什么总感觉不太对劲呢?
时近正午,兴平二年(公元195年)初。
一场夜雪停歇后,寿春城内外银装素裹,积雪压低了松枝,复盖了庭阶,在微弱的阳光下闪铄着清冷的光辉。
后将军府那乌沉沉的墙体在雪色映衬下更显肃穆庄严,朱漆大门上方,“淮南尹”的鎏金匾额在素白背景中格外醒目。
然而,这份雪后的宁静,却被府前街道上的繁忙景象打破。
一辆接一辆的马车碾过尚未清扫干净的积雪,在府门前停下,车上满载的,是捆扎整齐的竹简与帛书。
这些承载着汝南袁氏田亩的卷册被小心地放置在车中,有些上面还覆盖着防雪的油布。
掾吏们裹着厚衣,站在寒风里,一边搓着手取暖,一边指挥着健仆们将一捆捆竹简从车上卸下。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刚刚到来的阎象看着眼前的一幕,微微一愣,他上前朝着指挥这一切的管家袁绾询问道:“袁府丞,这是?”
“阎主簿。”袁绾行礼:“今早宗主命我将族中的田亩册子取来,这不。”
他指着络绎不绝的马车:“这才运来三成,更多的,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够整理运送过来。”
“汝南袁氏在这片地域百年攒下来的田亩吗?”阎象微微一愣,旋即叹气道:“是我们这些人无能啊。”
从初平元年(190年)占据南阳,到兴平二年(195年)退居寿春,他们经历的失败太多了,多到连明公的性子,都有了如此大的转变。
阎象掩目叹息:“若是我们可堪大用,又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