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之前的晨练只是让同学们感受到了李哲的“卷”,那么《雷雨》的排练,则让他们第一次领教了什么叫“地狱模式”。
李哲制定的排练表,精确到了每半个小时。
早上六点开始晨练,内容全部围绕《雷雨》展开,练的是角色的气息和声音;上午没课的时间,是剧本围读和分析;下午,是分组片段练习;晚上,则是雷打不动的连排。
训练的第一步,是人手一份不少于五千字的人物小传,这是李哲要求的。
冯威第一个叫苦不迭:“五千字?高考作文才八百字!鲁大海一个粗人,哪有那么多东西好写?”
李哲把一杯水放在他面前,冷冷说道:“写不出来?可以。从现在开始,你每天去学校的食堂后厨帮工三个小时,去建筑工地看工人干活三个小时。什么时候你觉得你跟他们是一类人了,什么时候再回来排练。”
冯威傻眼了,他以为李哲在开玩笑,但当他看到李哲那寸步不让的眼神时,他知道,这个“导演”师叔是认真的。
李哲自己,更是以身作则。
他不知从哪弄来了一身老式的长衫和一根手杖,只要没课,他就穿着这身行头在校园里溜达。
他走路的姿态,从挺拔变得微微佝偻,步子迈得沉稳而缓慢。他说话的语速也刻意放慢,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腔调。
他甚至花钱请了一位已经退休的沪剧老演员,每天晚上来给他们指导身段和念白。
那位老先生一看到李哲对周朴园的揣摩,就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直言他在专业院团里,都没见过对角色下这么深功夫的年轻人。
在李哲的“高压”之下,整个小组成员都被激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演艺潜能。
闫宽为了打破自己“端着”的习惯,被李哲逼着在全班同学面前,模仿一个因为自卑而不敢抬头看人的懦夫走路。
他那张俊朗的脸涨得通红,但当他真的放下包袱,演出那种猥琐和挣扎时,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表演的自由。
被分配到繁漪这个角色的,是班里一个叫王雅洁的女生,性格安静内向,但很有气质,个子也高。
听说,她曾在十二岁时被特招进部队,成了一名文艺兵。今年通过努力,成功考入了上戏表演系本科班。
李哲知道,这个女生未来会在本山大叔执导的电视剧《马大帅》中,饰演玉芬而进入演艺圈。并凭借《我是太阳》中乌云一角,获得全军“金星奖”优秀女演员大奖!
可想而知,这个现在看起来内向安静的女生,是多么优秀,有潜力!
李哲交给她的任务,是每天去读鲁迅的《伤逝》和张爱玲的小说,并且每天手抄一遍《雷雨》里所有繁漪的台词,去感受文本背后那股被压抑到极致,即将喷发的岩浆般的情感。
排练进入到最紧张的阶段,争吵和冲突也开始爆发。
最激烈的一次,是排练周萍和繁漪在客厅偷情后,被周朴园撞破的那场戏。
闫宽饰演的周萍,在面对李哲饰演的周朴园时,表现得更多是惊慌,而不是剧本内核的“罪恶感”和“恐惧”。
“停!”李哲打断了排练,脸色阴沉得可怕,“闫宽,你在干什么?你是在演一个被家长发现早恋的高中生吗?”
“你面对的,是一个被封建专制荼毒的家主!你刚刚染指的,是他的女人,是你的继母!你心里应该是恐惧,是觉得自己肮脏、罪恶,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羞耻!”
“你的惊慌在哪里?我只看到了躲闪!”
闫宽被骂得狗血淋头,心里也憋着火,反驳道:“我已经在很努力地找那种感觉了!你说的这些情绪,我怎么可能真的体验到?”
“体验不到,就去创造!”
李哲的声音陡然拔高:“你现在马上给我去操场跑二十圈!跑到你筋疲力尽,跑到你觉得恶心想吐!然后回来再立刻演这场戏!我要你真切体会到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厌恶感!”
“你凭什么!你这是体罚!”闫宽终于爆发了。
“凭我是这场话剧的导演!”
李哲的眼神冷得象冰,接着道:“如果你觉得我训练方法有问题,你可以退出。但只要你还想演周萍,就必须按我说的做!”
“我并不是在跟你商量!因为作为一名合格的话剧演员,这是你必须要具备的职业素养和责任!”
一时间,气氛僵持到了极点。
杨浩宇和冯威想上去劝,却被李哲一个眼神制止了。
闫宽死死盯着李哲,胸口剧烈起伏着。
几秒钟后,他一言不发,转身冲出了排练室,向操场跑去。
半小时后,闫宽回来了。他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嘴唇发青,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斗。
“马上开始。”李哲冷酷地说道。
排练重新开始。
当闫宽再次面对李哲时,他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里面不再是简单的惊慌,而是混杂着生理上的疲惫、精神上的屈辱,以及一种源于内心的深刻厌恶和恐惧。
他甚至不敢看李哲的眼睛,身体佝偻着,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
“……爸。”
一个字,从他颤斗的嘴唇里挤出来,带着一股罪恶感和羞耻感。
“很好,过了。”李哲的声音终于缓和了下来。
那一刻,闫宽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他没有再感到屈辱,反而有一种醍醐灌顶般的通透。
他明白了,李哲不是在折磨他,而是在用一种特殊方式,帮他敲碎自我,重塑真我。
刚才这一切,都被门缝后的一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张寰教授本来正在巡视各个小组的排练进度,却被四组排练室里传出的激烈争吵吸引。
他并没有马上进屋阻止李哲与闫宽二人的争吵,而是悄悄站在排练室门口,从头到尾看完了这场“排练风波”。
他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皱眉,到惊讶,再到最后的震撼与动容。
因为他看到了李哲是如何用近乎残酷的冲突方式,去逼迫一个演员突破瓶颈。
他也看到,这个小组的每名成员,是如何在李哲的“独裁”下,以一种惊人速度在成长。
他们的排练标准,已经完全脱离了学生作业的范畴。
那份对角色的钻研深度,那种对表演的敬畏和投入,让张寰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他年轻时在京都的人艺后台,看到那些老艺术家们排戏时的影子。
他悄悄离开了,没有惊动任何人。
回到办公室,张寰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老曹吗?我是张寰……对,我跟你说个事。上戏这届新生里,出了一个了不得的妖孽……”
挂断电话后,他决定,等期中汇演那天,一定要请几位演艺圈内真正的行家,来看一看这出由一群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排演的《雷雨》。
他有一种预感,这出戏,将会轰动整个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