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隆在嘉元城南城最繁华的南陵街走着,后面跟着推着板车的孙二狗。
这次进城,再无一介地痞敢上前拦路打秋风。
想来是码头那帮人将钱隆单手提起孙二狗、如提鸡仔般离去的情景传了出去。
那些盘踞码头的帮派,诸如四平帮、铁拳会之流,不过是些欺软怕硬的角色,只敢挑些软柿子捏。
真正象天霸门、兄弟盟,乃至墨居仁留下的惊蛟会这等顶尖势力,根本不屑于做这等腌臜勾当。
行至墨府那气派恢弘的大门前,钱隆正思忖着该以何种理由叩门。
要不,还是直接翻进去?
身后的孙二狗已机灵地上前一步,准备叫门。
不料未等其出声,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竟从内缓缓开启。
几名身着劲装的护院鱼贯而出,齐刷刷向钱隆躬身行礼,
“吴姑爷好!”
孙二狗看得目定口呆,眼前这大侠竟然就是吴剑鸣?
钱隆内心也是一顿,“莫非我与那吴剑鸣容貌如此相似?
想来也是,既然他要冒充墨居仁弟子,想当墨府女婿,那肯定得和自己一样英俊不凡啊。”
钱隆面上不露分毫,只微微颔首,便带着孙二狗坦然步入府中。
一踏入墨府,但见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极尽工巧。
回廊曲折,假山玲胧,奇花异草点缀其间,空气中弥漫着淡香。
仆从侍女悄无声息地穿梭其间,秩序井然。
这般气象,已非寻常富贵可言,俨然是钟鸣鼎食之家方能有的格局与排场。
岚州本就是越国数一数二的富庶州郡,嘉元城更是岚州首屈一指的大城,而墨府位列嘉元城三大豪门之一。
这般气象,倒也与这繁华之地相称。
孙二狗何曾见过这等世面,只觉眼花缭乱,连大气都不敢出。
钱隆扫视四周,不以为然,
“凡俗之人无法追求更高的生命层次,也只能在土木享乐上穷极精巧了。”
二人穿过数重庭院,终至主院之前。
这时,一名身材魁悟、神色精悍的青年男子伸手拦住了去路,正是墨居仁的大弟子燕歌。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钱隆,冷声道:
“站住!吴剑鸣,你与玉珠尚未成婚,此地乃是内眷居所,岂容你随意闯入?”
他旁边的护院狗也汪汪吠叫了起来。
燕歌暗恋墨玉珠已久,对这位突然出现、即将娶走心中女神的“吴剑鸣”自然极为不满。
但他话音未落,眉头猛地一皱,死死盯住钱隆的脸,厉声喝道:
“不对!你……你不是吴剑鸣!”
钱隆和吴剑鸣相貌虽相似,但气质却天差地别,一个浮夸外露,一个神光内敛,欺瞒过下人倒还可以,但熟人还是能够分辨的。
那护院狗感觉到钱隆身上的气息,也闭嘴不敢叫了,夹起尾巴便缩到了墙角,再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眼见身份被识破,钱隆也不辩解,直接转身,一把掀开了板车上的棺材,
“独霸山庄,欧阳飞天。”钱隆语气平淡,“我杀了他。劳烦通传严夫人,就说,我有笔交易要和她谈。”
“什么?!”燕歌闻言,脸色骤变,骇然失色!
…………
墨府,主厅。
墨家三位千金,玉珠、彩环、凤舞,以及实际主事的四夫人严氏,目光齐刷刷落在堂下安坐的年轻人身上,神色各异。
钱隆对她们探究的视线浑不在意,只自顾自品着茶,心下却对墨居仁这几位家眷品评了一番。
墨玉珠肌肤胜雪,杏唇琼鼻,确是个美人;
墨凤舞灵动娇俏,别具风韵;
墨彩环则温婉恬静,各有千秋。
可惜,皆无灵根。
注定和钱隆不会是一路人。
想到她们既定的命运,钱隆不免暗叹。
墨府虽家大业大,风光无两,但没了墨居仁这个武力支撑,早晚会复灭于江湖之中。
日后,三女也将流落各方。
墨凤舞将隐居越京带发修行。
墨彩环竟能随严氏远赴燕翎堡。
嘉元城到燕翎堡的距离连钱隆都觉得一路风霜,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过去的。
而墨玉珠嫁给了五色门主,还生下了一个日后结丹的女儿李缨宁。
墨居仁求仙的执念,竟在外孙女身上得以实现。
也不知墨玉珠和五色门主两个凡人是怎么生出灵根资质这么好的女儿。
像韩立这种生于凡人之家的,也不过就是四灵根而已。
八成是五色门背后的灵兽山修士使了什么力气。
可怜的五色门门主。
钱隆本就样貌俊朗,加之修仙后气质超凡,此刻安坐堂中,自是引人注目。
墨玉珠虽与吴剑鸣定有婚约,却还未曾谋面。
此刻见到这位据说与未婚夫相貌相似的青年,她心中并无多少抵触,反倒充满了好奇。
此人究竟有何等本事,竟能单枪匹马闯入龙潭虎穴般的独霸山庄,取下欧阳飞天的首级?
一旁的墨凤舞更是直接,目光灼灼地上下打量着钱隆,一双明眸大方地落在钱隆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之意,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些与众不同之处来,神态间满是江湖儿女的爽利与不拘小节。
唯有墨彩环,在与钱隆目光偶然相接的瞬间,便飞快地垂下眼帘,脸颊微红,下意识地向姐姐们身后挪了半步,流露出少女的羞怯。
三位姑娘皆恪守闺训,并未出声。
最终还是严氏打破了沉默,
“欧阳飞天的尸身已验明正身,伤痕、胎记与我们所掌握的情报一致。
独霸山庄与惊蛟会为敌多年,阁下能为墨家除此大患,墨家上下感激不尽。”
她话锋微转,
“只是不知,阁下想要什么作为酬谢?
我墨府已准备招赘吴剑鸣,这惊蛟会,很快便有当家之主了。”
钱隆闻言轻笑,自然听出严氏话中深意,是在提醒他墨府已有“继承人”,莫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也不奇怪,任谁听了钱隆一个人单枪匹马闯入独霸山庄灭了欧阳飞天都不会相信的。
他并不辩解,取出一沓书信,远抛给严氏。
严氏展开信缄,快速浏览,得知吴剑鸣是独霸山庄的人,脸上并无太多讶异之色,毕竟她对吴剑鸣的身份早有怀疑。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一个人灭杀这欧阳飞天的,按理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你背后的势力是兄弟盟还是天霸门?
你送来欧阳飞天的尸体,不代表你可以借此成为下一个吴剑鸣。
江湖不是你这般直来直往的玩法,太过幼稚了。”
话音未落,只听“哐当”一声巨响,一个精铁打造的牢笼竟从天而降,将端坐的钱隆严严实实地困在了其中。
“夫人还是将这铁笼收起来吧。”钱隆依旧安坐,语气平淡无波,
“我可不想将它弄坏了,说不得日后,它还能用来囚困些不长眼的人呢。”
他右手微抬,施展控物术,法力包裹身边茶杯,对着严氏虚虚一抬,茶杯穿过笼子,落入严氏手中。
钱隆这一手操作,让墨家三女各个檀口微张、美眸圆睁,满是难以置信,下意识地抓紧了身旁姐妹的衣袖。
就连一向沉稳的严氏,瞳孔也是骤然一缩,握着椅背的手指微微收紧,脸上虽极力维持镇定,但那瞬间的惊愕根本没法掩饰。
“……你竟然是修仙者。”
严氏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语气变得极为慎重,
“既然阁下是仙师,妾身实在不解,我墨家一介凡俗门户,不过是略有家财,究竟有何物能入得了您的法眼?”
她说着,抬手对屋外做了一个隐蔽的手势。
只听机括轻响,那精铁牢笼缓缓上升。
“暖阳宝玉。”
钱隆的要求简单直接。
严氏闻言,警剔心骤然提起:
“暖阳宝玉?此物专解魔银手之毒。
阁下身为修仙者,怎会需要此物?
又怎知我墨府有这东西?
魔银手乃我丈夫墨居仁的独门绝技,你与他究竟是何关系?”
“说起来,我算是墨居仁的一个……弟子。”钱隆信口胡诌,神色不变,
“墨居仁一心求仙,苦于自身并无灵根,便动了夺舍的心思。
当年我修为尚浅,他欲对我行夺舍之事,搏斗中我中了他一记魔银手。
虽然后来修为渐长,但此毒如附骨之疽,需时时分心压制。
寻这暖阳宝玉,只为根除后患。”
“墨居仁他人现在何处?”严氏紧盯着他,追问道。
“他很好,此刻正在镜州彩霞山七玄门中。夫人若不信,大可派人前去查证。”钱隆回复。
“从此地到镜州路途遥远,短期内根本无法验证你所言真假。所以,暖阳宝玉不能给你。”
“哦?”
钱隆眼神一冷,周身气息微沉,
“严夫人莫非忘了,我乃修仙之人?”
严氏强自镇定,迎着他的目光:
“就算阁下此刻将我们全杀了,得不到的东西,依旧得不到。”
“哼!”钱隆冷哼一声,目光扫过一旁花容失色的墨家三女,
“好!既然夫人敬酒不吃吃罚酒。明日?不,就今晚!我便让那吴剑鸣与墨玉珠,不,是与你墨家三女一同完婚!”
墨玉珠、墨彩环、墨凤舞闻言,顿时脸色煞白。
这般屈辱的强配也太霸道了。
这仙师模样英俊,行事竟如此不讲道理。
“你!”严氏气得浑身发颤,一时语塞。
“交,还是不交?”钱隆语气森然,
“莫用死来威胁我,我不吃这套。
若我想,有的是法子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钱隆可不是韩立那种老好人。
身为修仙者还能让凡人牵着鼻子走,那也太窝囊了。
威胁言语,还是多说一些的好。
帮你们把独霸山庄灭了,已经给足了你们诚意。
屋内沉静了一会儿,钱隆的语气陡然一转,放缓了几分:
“我知你墨家如今风雨飘摇,急需一个能稳住局面的主心骨。
我可以帮你们除掉吴剑鸣。
但我乃修仙之人,不可能长久滞留于此。
不过,短则数日,长则旬月,自会有一人前来嘉元城。
此人绝非吴剑鸣那等冒牌货可比,乃是墨居仁真正的关门弟子。
届时,你们或可请他留下,支撑门庭。”
钱隆这番话说完,墨玉珠、墨彩环、墨凤舞三人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煞白的小脸上总算恢复了一丝血色。
虽仍惊魂未定,但比起方才那“即刻成婚”的骇人言语,已是好了太多。
看来这公子也不是那么歹毒之人。
“好,我可以把暖阳宝玉交给你。”
钱隆又是胡萝卜,又是大棒,严氏已经没了对抗的念头,只得满足他的要求。
…………
屋外院落。
孙二狗正和那护院狗抢饭吃。
“呔!你这老狗,吃的竟比二狗爷爷我还好!”
他盯着狗食盆里那些切得齐整的肉块和青翠菜蔬,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一把夺过食盆,端着食盆窜到板车边坐下,抓起肉菜就往嘴里塞。
这绝对是他这半个多月来吃过最好的一顿。
“香……真他娘的香……墨府的狗,吃得都比老子在四平帮的伙食强上百倍!”
那狗被抢了吃食,急得围着他直打转,汪汪狂吠不止,却不敢上前,只得呲牙咧嘴地干着急。
院中一角,燕歌抱臂而立,眼见孙二狗与狗争食的荒唐场面,嘴角不由微微抽搐。
他索性侧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这孙二狗是厅内那个高手的狗,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放任他吃着狗食。
这时,吴剑鸣带着几名亲信随从大步踏入院中。
他身形挺拔,气息沉稳,显然武功已臻一流。
一进院便扬声喊道:“师母!今日总该让玉珠妹妹出来见我了吧?”
燕歌怒目而视,一步踏前挡在路中,强压怒火喝道:
“吴剑鸣!此地岂容你放肆!”
吴剑鸣不屑一顾,冷笑道:
“燕歌,你未得墨师真传,也配拦我?滚开!”
他目光扫过角落,正看见孙二狗捧着狗盆,顿时鄙夷道:
“墨府何时连这等与畜争食的腌臜货色都收留了?真是辱没了玉珠妹妹的清名!”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飞起一脚便将孙二狗连人带盆踹飞出去,食物泼洒一地。
此时,钱隆闻声而出,与吴剑鸣四目相对。
吴剑鸣猛地愣住,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钱隆:
“你是何人?竟敢冒充于我?”
钱隆根本不予废话,只是抬手随意一弹。
一缕炽热火弹激射而出!
在吴剑鸣的认知里,对方抬手不过是暗器伎俩,正欲凝神闪避,却见一道火光已扑面而来,速度之快远超想象!
他避无可避,瞬间被烈焰吞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嚎。
燕歌骇然失色,脱口而出:
“仙……仙师?!”
孙二狗何曾见过这等手段,早已吓得瘫软在地。
严氏反应极快,立刻对尚在震惊中的燕歌令道:
“还愣着做什么?把这些碍眼的杂鱼全部处理干净!难道这点小事还要劳烦仙师?”
燕歌回过神来,看来这仙师已经和墨府结成了攻守同盟,心中不再害怕,当即出手,三两下便将吴剑鸣那几个已吓破胆的亲信解决。
此时,吴剑鸣的尸身仍在燃烧,散发出焦糊气味。
那护院狗凑近欲嗅,被燕歌急忙抱起:
“哎呦,这畜生的肉可吃不得!”
孙二狗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仙师饶命!小人有眼无珠,之前多有冒犯!仙师但有所命,小人刀山火海,绝不皱眉!求仙师收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