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基频”的成功应用与“文明谐振场”的稳定运行，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点燃了一盏虽小却光芒坚定的长明灯，为团队注入了强心剂。初步的实验室级测试表明，这种融合性的乳白色“共鸣辉光”对局部“规则侵蚀”具有显著的中和与修复效果，甚至能一定程度上抚平因物理常量波动而产生的时空褶皱。王海峰的工程团队已经开始着手设计如何将谐振场发生器小型化、数组化，并为即将到来的、针对柯伊伯带“孵化器”的主动干预行动做准备。
然而，就在团队上下为这来之不易的突破而振奋，并紧锣密鼓地规划着名下一步实战应用时，一直如同沉默导师般的“守望者”遗迹主控系统，再次以一种超越他们理解的方式，介入了进程。这一次，它没有提供新的技术图纸或理论框架，而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方式，激活了遗迹深处一个从未被标记、也未被访问过的隐藏功能单元
刹那间，指挥中心的主屏幕、所有辅助显示屏、乃至空气中悬浮的全息投影设备，被强制同步切换了画面。熟悉的实验室数据、能量流曲线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幅令人灵魂战栗的宇宙图景。
那是在银河系的中心。
影象的呈现方式并非人类肉眼所能接收的可见光，而是基于多重宇宙信号（包括但不限于引力波涟漪、高能背景辐射、暗物质密度分布以及某种无法解析的“信息势场”）构建的复合模型，以一种近乎直觉的方式，直接将景象投射到观察者的意识之中。
在银河系那巨大、炽热、充斥着狂暴引力和辐射的内核局域，他们看到的，远不止是理论预测中的超级黑洞“人马座a”。围绕着这个吞噬一切的宇宙怪物，赫然存在着一个规模宏大到超越想象极限的人工建筑群的虚影！
那是一个由无数星系般巨大的、缓缓旋转的逻辑门电路、横跨数光年的能量传导晶格、以及如同行星系般庞大的信息存储与处理单元构成的、冰冷、精确、毫无生命气息的超级结构。其规模如此之巨，以至于它将整个银河系内核包裹在内，象是一个寄生在星系跳动心脏上的、由金属、光与纯粹信息构成的、机械般的巢穴或堡垒。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散发着一种亘古、冷漠、视万物为刍狗的绝对权威气息。
“这……这是什么东西？”萨拉感觉自己的呼吸几乎停止，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声音因极致的震撼而变得尖细。
几乎在她发出疑问的同时，一段冰冷的、非人格化的信息流，直接嵌入了在场所有内核成员的意识层面，如同系统日志般清淅无误：
【目标识别：归零者内核枢钮-银河主服务器数组。】
【状态：持续高活性运行。】
【主要功能：执行底层宇宙‘热寂平衡’终极协议；调度、监控及分析所有‘收割者’单元活动；处理及评估本宇宙信息熵值。】
【威胁等级：终极。存在性威胁。】
“归零者……的本体……或者说，它在这个银河系的中枢……”林启感到自己的喉咙发紧，干涩地吞咽了一下。尽管早在接触到“守望者”遗产时，就对“归零者”的规模有所预估，但亲眼“看到”这横亘于银河中心的、如同神话中创世引擎或灭世神只般的庞大结构，依旧感到了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最深沉的恐惧与渺小感。人类文明，太阳系，乃至整个猎户旋臂，在这等存在面前，恐怕连程序员眼中一个无关紧要的代码字符都算不上。
但，“守望者”系统揭示的恐怖景象，并未就此停止。仿佛是为了让他们更深刻地理解自身所处的绝境，系统的观测焦距开始拉近，如同超空间望远镜般，将视角投向那个超级结构靠近内核局域的某个特定扇区。
在那里，在那冰冷、精确、由无数规则几何体构成的金属结构表面，团队看到了更加匪夷所思、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那结构表面，并非光滑的金属或能量屏障，而是如同巨大的显示屏一般，映射出了模糊但依稀可辨的、正在不断流动变化的影象！那些影象，并非银河系中心本身的景象，而是……地球的风景，人类活动的场景，文明演进的片段！
他们看到了古埃及的工匠们在尼罗河畔建造金字塔，看到了罗马军团的鹰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看到了盛唐长安的诗人于月下举杯，看到了中世纪哥特式教堂的尖顶刺破苍穹，看到了工业革命时伦敦的滚滚浓烟，看到了信息时代全球互联网的光缆如同神经网络般点亮……人类文明数千年历史长河中的无数碎片化场景，如同被加速播放的电影蒙太奇，又象是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在那冰冷无情的“归零者”内核结构表面上，持续不断地闪铄、流转、湮灭、再生！
“它在……观察我们？不，这不仅仅是观察！”范海辛神父紧握着胸前的十字架，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感到一股混杂着亵读与恐惧的寒意，“这象是……象是它数据处理过程中，实时显示的缓存影象！我们的文明，我们的历史，对它而言，只是一组……正在被运算的数据？！”
林启死死地盯着那些流转的地球影象，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试图将这些惊悚的画面与已有的线索拼凑起来。一个更加可怕、但也可能更加接近真相的推测，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淅、成形。
“可能……比那更复杂，也更糟糕。”林启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洞悉恐怖真相后的疲惫，“还记得我们之前的分析吗？‘归零者’很可能并非具备主动‘恶意’的个体，而是一个在远古时代被创造出来、旨在维持宇宙‘热寂平衡’的自动化系统，只是如今可能已经失控或僵化。”
他指向那些不断变化的地球影象，语气变得异常凝重：“如果……如果地球，或者说太阳系这个‘试验田’，对于‘归零者’而言，并不仅仅是一个需要被定期清理的‘高熵无序区’……而是它那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宇宙级运算系统中，一个极其特殊、甚至可能至关重要的‘实时数据输入源’、‘变量参照系’或者……‘算法校准样本’呢？”
“你的意思是……”萨拉瞬间理解了林启的暗示，脸色变得惨白如纸，声音颤斗，“它是在通过持续观察地球文明的演化过程，来验证、调整、甚至完善它那套关于什么是‘秩序’、什么是‘混乱’、什么是‘有意义信息’、什么是‘冗馀噪音’的底层判定算法？我们……我们整个人类文明，在它眼中，就是一个活的、持续提供数据的……宇宙级白老鼠？！”
这个猜想，如同终极的审判，让整个指挥中心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他们面对的，不再仅仅是一个无差别清理宇宙的自动程序，而是一个将人类文明乃至其漫长历史，都视为其冰冷逻辑运算一部分的、高维的、无法理解的“观察者”与“实验者”。他们的存在价值，被贬低到了极致；他们的抗争行为，被赋予了全新的、令人绝望的含义。
“如果真是这样，”玄诚子道长拂尘低垂，一向云淡风轻的脸上也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阴霾，“那么我们对‘孵化器’的一切攻击，我们对‘文明共鸣’的研发与成功，在它那套逻辑中，可能不仅仅是被清理对象的‘无效挣扎’，而是……为它的观测提供了新的、意想不到的‘极端条件测试数据’。它在观察我们如何应对生存危机，观察不同文明范式如何冲突与融合，观察‘希望’这种变量能产生何种效应……它在持续地学习，并可能根据我们的反应，动态调整它的清理策略和判定阈值。”
这个结论，让所有人如同坠入冰窟，从灵魂深处感到寒冷。他们刚刚点燃的“希望”之火，他们为之自豪的“文明共鸣”突破，在这样一个将一切都视为数据的宏观视角下，是否显得无比可笑和渺小？他们的每一次挣扎，每一次所谓的“胜利”，是否都只是在为“归零者”那不断完善、不断强化的内核逻辑，添砖加瓦，使其最终变得更加无懈可击，更加注定他们的灭亡？
希望的微光刚刚照亮前路，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终极阴影，便从银河的中心，投下了毁灭性的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