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来照全家福的人太多了,都是好几个星期前预约的,你们等我一会儿,不行你们去逛一下东安市场,一个小时后,就稍微有点儿空了。”
老夏拎着一台单反相机出来和大家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又匆匆地赶回照相室了。
成一陪着母亲来到了东安市场,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到了布匹柜台,虽然已经过完年了,东安市场仍然人流涌动。
看见柜台上有毛涤哔叽处理,成一的妈妈又动了心。售货员爱搭不理的态度让人搓火,好象倒欠她钱似的,成一也没啥办法。售货员每个月就拿那些死工资奖金,相比之下,在长春长江路上卖茶叶蛋的老太太,都比她热情多了,你能在老太太脸上,每一个皱纹里抠出对钱的灸热。
成一妈看见布料跳线太多,有些尤豫,想躲过跳线,裁出两条裤子有点难,老妈退休前是服装厂工人。成一则是百无聊赖,每次陪老妈逛街,他更象是保镖。
回到中国照相的二层小白楼,看见自己的哥哥正坐在门口柜台旁边的长椅上,拿着大哥大给人打电话。
春节的时候自己的哥哥还没有呢,这才几天,他就拿了一个,这是成一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大哥大,他感到无比神奇。这个黑家伙让他觉得珍贵得不行,价格足够他咋舌的。
“你想给谁打电话吗?”
小良看着成一艳羡的样子,感到非常满足,便大方地对兄弟说。虽然电话费赶上了国际长途的价格,他也不太在意。
“不想!我的朋友里也没有什么人买得起大哥大,给别人往家打,别人也看不出来我是用大哥大打的,没啥意思。”
成一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做了多大的买卖,但就冲这部大哥大,就让人羡慕不已。
如果自己走到哪,也都拿着大哥大,那就太拉风了。还当什么兵,受那鸟气。
那天三十回家,在104路无轨电车上,被人叫成傻大兵,其实好象也没错。
自己总觉得在继承父辈的旗帜,似乎也没想象的那么美好,反倒是这部大哥大,让他感到了什么不一样的感受。
理想丰满吗?没看出来。
当将军?别闹!连个小参谋都没做到,“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就这,还被人下了黑手。
成一破五那天,自己去了趟地坛庙会,除了蹭了蹭身上的灰尘,啥也没干。红腰带、红袜子也没买,土的掉渣。前朱家窝棚村的农民大爷才爱扎红腰带、穿红袜子呢。
想起前朱家窝棚村,再看看王府井,成一有点内味了,这不是傻大兵又是什么!稀里糊涂的,他第一次动摇了。
“来,赶紧给你们照!”
“老夏,这是我弟成一,这是老夏,我哥们儿。”
成一的哥哥给双方介绍着。
“干嘛当兵啊!还钻山沟的,又吃苦,又挣不了几个钱,你看你哥,就这部大哥大就足够拉风的,卖一台彩电就顶你干一年的。”
老夏说着带他们上了二楼的照相室。
“楼下是拍结婚照,兄弟将来结婚,哥哥给你拍结婚照。”
老夏先拍了胸脯。
“我弟从小的志愿是娶漂亮女少尉!”
小良调侃着自己的弟弟,被亲哥出卖,成一有些尴尬。
“能当饭吃?漂亮妞满大街都是,偏要跑山沟去找,你是舍近求远啊,图啥。”
老夏一边摆弄相机一边吐槽,似乎也没准备听成一的话。
“来来,大家看这镜头,亚琴你往老太太身边靠一下!大家笑一笑。好嘞!再来一张,好,笑一个,不错。齐活!”
“阿姨您走好,我就不下去送你们了,今天太忙了,恨不得全国人民都来。”
老夏忙得满头大汗。
“兄弟记住,娶到女少尉哥给你照结婚照!”
老夏又拍了一下成一的骼膊。
“呵呵,得嘞,谢谢您了!”
还女少尉呢,毛也没有呢。
成一下楼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挽着一个胖军人走进了一楼的照相室。
他惊呆了——梦茹!
她来干嘛?她不是在南方轮战吗?她的部队轮战结束了?她转业了?那个男军人不会是伤残营长吧,好象不止炸断了脚,看他的左手也没了。
他让家里人先回家,说自己看见了一个熟人。
“刚才那个断手的人是你战友?”
哥哥看着自己的兄弟慌张的样子,好奇地问。
“不是,是他旁边那个穿羽绒服的女人。”
成一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里面别着三等功勋章的配章,而它的获得者,正在这里。
“她是谁?”
成一妈问。她没见过梦茹,只是看了那封信。她要是知道是梦茹,她一定会把儿子拉走。
“您不认识,您别管了!您先回吧,我一会儿坐公交回。”
成一不想告诉老人,那是她拆散的梦茹,会让老人愧疚。
看着哥哥在中国照相馆玻璃门外,拦了一辆皇冠的士走了,成一才坐在了椅子上,稳定一下情绪,心狂跳得不行。
这世界太小了,居然在这里能遇到前女友,他有点乱,搞不清状况。
他在尤豫是不是要见,他想,见了能说什么?不会和那个军人打起来吧?刚下前线的人脾气都有点儿急,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又会给梦茹带来什么,但结果都不会好。
他一年来,始终在后悔没收好梦茹的信,也在心里责怪父母偷看梦茹的来信。
梦茹买的巧克力只想给自己的情人吃,似乎也没错!不过,母亲看未来的恶媳妇和自己抢儿子不高兴也正常。
只是苦了自己——这个风箱里受夹板气的老鼠,左右都不是!太难了,他坐在长椅上心乱如麻。
想进,又不敢进;想说,又没得说,说什么都会引起误会。
他站起身,偷偷地走了过去,通过门帘边的缝隙,他看见一个女化妆师正在给梦茹化妆,梦茹背对着门口,他看见化妆室里摆放着一溜的婚纱。
“同志您找谁?”
一个男工作人员正往里走。
“我找老夏!”
成一含混不清地说,生怕被梦茹听见。
“夏师傅在楼上!”
工作人员说完撩起帘子进去了。成一赶紧走回照相馆大门口的玻璃门旁,想走,又走不动。
她结婚了!她结婚了…
自己终于看见情人披上了嫁衣,不过是别人的!
但却是自己拱手相让的!这心扎得太痛了,漂亮女少尉!儿时的梦想,就这样碎掉了。
去年这会儿,自己还在石家庄白求恩医院和她在一起卿卿我我。今年在王府井大街的中国照相馆,她就披上别人的嫁衣。这是多么诡异的巧合啊,还要把自己扎的多疼啊!
怪父母?还是怪自己?
他没有勇气再去窥视了,他也没有勇气把三等功勋章摘下来递到她的手里。
心是碎的!头是懵的!人是傻的!
终于,他推开了中国照相馆的大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