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大兵!给老头让个座啊。”
104路无轨电车上,一个戴着蛤蟆镜、留着小胡子、梳着大背头、穿着牛仔裤的人冲着成一喊道。
“对不起,我没看见您,您请坐。”
听见喊声,成一猛地抬头,看见一位老先生站在自己旁边。他赶紧站起身来,给身边的老先生让座,然后扭头瞪了戴蛤蟆镜的家伙一眼。
他反感的不是因为被道德绑架——真正的北京人民哪有不知道让座的?这是北京人乘公交的内核内函,从小就被方方面面彻底地教育过。
他瞪这家伙,是因为他骂自己是“傻大兵”!小爷当个兵就傻了?小爷当年玩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干嘛呢。戴个蛤蟆镜就冒充《大西洋底来的人》?虽然当兵前,成一并没那么在意“大兵”的称谓,但当兵后就有些敏感了。在大兵面前再加个“傻”字,成一就看作是挑衅。要不是这身军装约束,他早就冲上去了。
“犯什么照?‘臭大兵’,不服啊?走,落车咱俩练练?”
戴蛤蟆镜的家伙晃着膀子、斜着肩,走到成一身边叫嚣着,他旁边还有个穿黑呢子大衣的小伙子跟着。流里流气地装起了流氓。
“小伙子,别理他,大爷年轻的时候也当过兵。”
大爷拉住了成一的军服袖子说。他怕眼前这个当兵的吃亏——对方有两个人。
成一对于挑衅倒也不怵。这要是在当兵前,面对挑衅,他早跟着他落车了,谁怕谁啊!他会抄起地上的板砖,直接先拍这个戴蛤蟆镜的家伙。“板砖破武术”,都是在论的,看你还敢假狂不。
但当兵了,血气就不能用到这了。
“吹吧,您就!您还当过兵?国民党兵吧!”
戴蛤蟆镜的家伙看着老头穿着蓝色毛氏中山装,一副土了吧唧的样子,他咧着嘴轻篾地说。
“小子!大爷在卢沟桥砍鬼子的时候,你爹还不会打酱油呢。”
老先生抬头看着戴蛤蟆镜的家伙,嘲讽道。
“你这老头怎么说话呢?您净在这瞎吹。”
戴蛤蟆镜的家伙不干了。
“小子,你看看这是什么?”
老人一把推开戴蛤蟆镜的小子,他站起身,撩开棉衣衣摆,抽出扎在皮带里的衬衣,露出了右下腹一块圆形深陷的疤痕,接着又转过身去,露出后腰的另一块疤痕。
“这是小鬼子当年剌刀捅的贯通伤!见过吗?”
老先生转回身,看着戴蛤蟆镜的男子说。
“三八大盖上的剌刀不是扁片状吗?你这伤口是圆的,蒙谁啊。”
戴蛤蟆镜的家伙居然真的走过来看了看,看来也不是太没脑子的人。
“你小子懂个屁!小鬼子刺完人后,都把枪扭一下再抽出,让剌刀刀片给内脏造成最大范围的伤害,有时候抽出来的时候,都能把人的肠子带出来。你以为他们是好人吗?”
老人把衣服扎进皮带里,然后坐回了位置上。听着这么瘆人的画面,戴蛤蟆镜的家伙不敢再说话了。
一会儿,老先生要在宽街落车。他把座位还给了成一,他看见成一脚下的旅行袋,说:
“小伙子,回来探家吧?”
“恩。”
成一感激地点了点头。
“好样的!回家好好休息休息。”
老爷子说完,扭身下了104路无轨电车。
“谢谢您了,您老慢走。”
成一坐下来,冲着老人的背影喊了一句。
到家后,老妈在家里哪都没去,在等着成一。
“不行了,我站着回来的,没买到坐票,太困了,先睡了。”
成一放下旅行袋就想往自己屋里钻。
“上车饺子,落车面,我去给你煮碗面再睡。”
成一老爸说完,进厨房煮面去了。
“今天是三十,晚上你哥姐他们都回来。”
老妈拉着儿子的手,坐在了沙发上。
“我睡了,晚饭,就别叫我了。什么过不过年的,我真的太困了。三个月新兵连哪是训新兵啊,是训您儿子呢。又困又乏,回来买票,排了两天都没买到票,昨天才买到一张站票,我站了19个小时才回来。”
成一跟自己的老妈报着屈。什么是人艰不拆?这三个月就是一场磨难,尤其是结局最虐心,他提起这事心都是痛的。
“你干活不用那么拼,你是不是傻啊?逞什么能啊,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老妈就是老妈,儿子才是第一位的。
“也不是拼,我总是想把事情做完美了。”
成一抱怨只是想发泄一下而已,并不指望老妈给自己出什么主意。
“吃碗面,你先睡会儿,晚上过年吃团圆饭的时候我再叫你。今晚不许早睡,咱们全家还要一起守岁。”
这是老妈给家庭定的规矩。
年夜饭很热闹,全家人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过春节欢乐的气氛家家都一样,没有谁家的欢乐更多一些,幸福的指数都是全年最高的时候。
成一没有喝酒,他怕喝酒后会直接趴桌子上睡着了。被叫醒的滋味太难受。
全家人热热闹闹地吃完饭,边看春晚边打麻将。春晚那时并太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全家人的团聚。
成一姐姐素琴、嫂子亚琴陪父母打麻将,姐夫小平坐在桌边观战,成一和哥哥小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初六,咱们去照相馆照个全家福吧。”
老妈打着麻将,提议道。
“我们学校派我去欧洲学习半年,接收新的计算机。我和小平还要准备去欧洲前的各种材料和物品,忙死了,我们去不了。”
姐姐素琴说道。
“好啊,我去找老夏,看他初六上不上班。”
老夏是王府井大街中国照相馆的摄影师,和小良是好朋友。
“你别再去搞这些狗扯羊皮的事了。你总去找人麻烦,他领导会说他的。”
老爹正统了一辈子,他不想搞这种不正之风。
“您真是的,正经了一辈子,又怎么样了?大家都是哥们儿,互相帮个忙有什么的。”
小良觉得老爸小题大做,动不动就上纲上线。好象拖个人照个相就变成了路线斗争一样了。
“我不去!”
老爸赌气地说。
“你不去就不去吧,妈,你去李叔家把他的军装借来,我和三儿都穿军装去。”
小良和老妈商量着。
“我糊啦!”
姐姐素琴把牌推倒,惊喜地说。
“我眼睛疼,不玩了。”
老爸点炮了,站起身就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