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取通知书上说,下了公交车还要走200米。公交车是在一个叫电影制片厂路口将我们放下了车,那里有个很深的巷道,墙壁用红漆刷了出来,显得很古朴,且很有特点。
我们问了一个路人,那人指着那条巷道说,就在那里面。
我和父亲就抬着行李朝着那条巷道的深处走去。在巷道尽头是一个大铁门,铁门的两边,一边朝东,一边朝西,是两条小的巷道,通向两边。铁门上用牛皮硬纸板写着电影学校在院内,铁门旁边的石柱上挂着两个牌子:一个牌子上写着g省电影学校,一个上挂着g省电影制片厂。父亲说,应该在里面。但是我们走进去,只看到一个红漆木楼,红漆木楼门窗都是木制的,而只有墙壁和楼顶是用水泥砌成的。墙壁上粘着一些灰色的小石头。红漆木楼的旁边还有三棵茂盛的梧桐树,梧桐树硕大的叶子长出了它的阴翳和茂盛。我们找了半天,也并没有在那个红漆木楼上找见g省电影学校的牌子,只找到g省电影制片厂的牌子。却是在那个红漆木楼前看到了一条水泥路延伸向里面,前面是一排梧桐树和一片林荫,将整条路都遮盖了起来。父亲站在大门口张望了一阵后,就领着我沿着那条水泥路走去。在拐过一个弯,看到一排平房,起头的一间房子上写着医务室。而在百米远的地方又出现了一个铁门,好象就是我们要找的学校。而在这段路上,西边都用一道墙隔着。而挨着墙根又栽种着一些槐树和榆树,整个将墙包裹起来。而东边也有一些树,有的地方还形成了一片,形成一片树林,树林里还摆着一把长条椅。我就对父亲说,爸,我们在那个凳子上坐一会再走吧!
父亲说,行!就坐一会!
我和父亲便走过去,把行李放在长椅的一头,我们坐在了另一头。
那边不远处也是一道墙,就是刚才我们进来时,东边的那条巷道延伸去的方向。九月的兰城虽然不是很热,但走了这么长的路,尤其是抬着行李,还是有些累。
父亲倒也没说什么,在那里坐了一阵。就说,走吧!走点过去。我们就一鼓作气向着前边走去。刚走几步,我和父亲在走近以后,才完全看清另外的这扇大铁门旁挂着的牌子:g省电影学校。我和父亲都稍稍松了一口气,知道是到了。
进了大铁门,从传达室的小窗户里伸出一个五十多岁枯瘦男人的头问,你们是新生报到的吗?
我说,就是的。
男人说,进去吧,向西走,一个大槐树下的红砖教室,在那里登记。
父亲说了声谢谢,就带着我往里走。在一棵大槐树旁确实找到了一排教室,只有其中一间门开着,里面围着一些人。想必就是那里报到。
我和父亲就走进去,去问了其中一个个子矮收拾得很精致,鹅蛋形脸,穿碎花粉白相间连衣裙的女老师,那个女老师说,她是这个学校的会计,又问了我们是哪里来的,还要了我的录取通知书,一一核对了放在桌子上一张表上的信息,就在表上的表格里打了一个“√”,就问我们是否确定留下来上学,还给我们讲了学校的情况,包括开设的专业、学费、住宿费和学校的设施。看见,旁边还有几个家长也是来报到的,没承想父亲说了一句,我们再看一看回来了我们再办?
他其实是看见了我有点伤感的眼睛和我马上就要下雨的阴郁表情。他知道我想什么,他对老师说,主要是想和儿子商量一下。
那个老师尤豫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稍稍有了一丝变化,但也没有多说什么,仍然和气地顺着窗户方向的左侧指着说,不好意思,我这会还忙着,你们自己去!顺着这边走,拐过那排宿舍,有个铁门,进去就是他们的宿舍,后面是操场。我们上课的教室呢除过这四间,还有那边那个三层楼也是。女老师又指了一下右前方的方向。
父亲非常客气地点着头说,好的,知道了,你忙你的。说着就和我准备走出教室,父亲又回过头来对刚才的女老师说,老师,我们的行李就放这一会啊?
那女老师说,行呢,你们去吧,我替你们看着!
父亲就和我走出教室,向着刚才女老师说的方向走去。我看到那些教室都是红砖砌成的,房檐是蓝色模板定制的,这种样式似曾相识,我想起来了,是我们村小学的教室就是这样的。你想想这教室有多古老了。我镇上上中学时,上世纪九十年代就已经修了两层楼,三年的初中我们至少是在楼房教室里学习的。作为兰城这样的大城市怎么还有这样的教室呢?这与我心目中的省城还是有一定差距的。而这排教室,也就是与教室并行的另一边也是一排红砖砌成的小房子,听刚才的女老师说,那是宿舍,不知道是学生的宿舍还是老师的。
这时,我听到父亲问我,辉儿,你怎么想?
我看了父亲一眼,沉思了一会才说,学校太破旧了。
我只说了这一句,但父亲明显听出我的不满。父亲也叹了一口气,说,是呀,还不如我们镇上的中学呢?但父亲转而又说,不过,这个中专上出来能分工作啊!
我心想,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正是因为这,就要忍受这样的破败,谁知道这个学校的教程质量怎样呢?
只听得父亲又说,世上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但我会尊重你的想法,你自己做决定吧!父亲永远是这样,他表明了自己态度,却让我来选择。
这时候,我们已经走到了那排宿舍的尽头,拐过去,就看到一片开阔地,左边是一个大礼堂,上面写着“食堂”两个字,前边还有一排房子,正对着我们的门口立着一个牌子写着“图书室”。前走了几步,果然看到一个铁门,我们就走进去,是一个大院子,正对面便是一面墙,原来这个院子应该是相通的,后来被分隔开了。院子里栽种着一排梨树,树上的梨子沉甸甸地坠了一树。而在这个院子的南北两侧各有一排象刚才外面那样的红砖小房子,应该是宿舍区了。我们在院子里的小房子里挨个看着,在走到中间的一间时,从宿舍里走出来一个乡下打扮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一个矮个圆脸男孩,见到我们似乎有点胆怯。父亲就问我们,你们也是来报到的吗?是住下了吗?
那男子说,是呀!你们也是吧?
父亲听出他们应该是河东那边的人。虽然对方带着浓重的方言,但还是能听来。因为,这两年父亲打井就多在移民区,对河东那边的口音他还是熟悉的。他微笑着说,是!就是有点破旧,刚才娃子还有点闹情绪呢。
我看了父亲一眼,但没有接话,仍想着自己的心事。
就听到那男子说,只要能分工作,破旧破吧!我们那边穷,学校也是这个样子。
父亲也附和说,是呀,象我们这样的乡下娃能有个工作已经不容易了。
那男子说,是呀!我们面朝黄土背朝天,让娃们有份工作了,进城过好日子,再不要象我们这样辛苦种地了。种地啥都弄不下,穷一辈子。我们穷了,我们已经这样了,不能再让娃们穷一辈子。
父亲说,就是。说到这里,父亲再没接话,对于种地的辛苦,他体会得不多,也就是上高中前还在家里干过几年农活,后来在水利上干临时工,也没在家干活,就是结婚了,也是隔三岔五地才回家干一次。说真的,农民穷,真是穷,忙一年落不下几个钱,父亲前两年说他那不多的一点工资还一直在往地里贴,种地就是糊个肚子,你说谁还愿意种地?这也就是农村大多数的人哪怕是吃糠咽菜都想着让娃娃走出去,摆脱这个穷窝。包括父亲也有这个想法,考学似乎成了我们这些农村人唯一一条改变命运的路。
男子见父亲没有接他的那个话题,可能也想到他们可能不是一类人,就没有再说话,就问了句,你们是在找宿舍吗?
父亲说,我们还没有报到,就是过来先看看。
男子“哦”了一声,就说,那你们看,我们先走了,我还要赶着回家坐车去呢!
经那男子那么一提醒,父亲也说,哎呀,就是,我们也赶快决定了,我也赶着去坐车呢!
看着那父子两个相跟着走出去。父亲也问起我说,辉儿,你咋想?我的意思是你就上去吧!学校条件咋样,只要你好好学,出来了能有份工作,比啥都强,就象我,因为没考个学,临时工干了一辈子。再过几年,没有分工作的这个说法了,你就是上个大学也未必能有工作。
我觉得父亲说得也有道理,但是我心里就是感觉不舒服。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就跟着父亲又回到了那个教室,我和父亲都在那个女老师面前桌子上的表格里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父亲给那女老师交了钱。
那女老师接过钱,给我们开了张收据,把收据的紫色联撕下来给了父亲,对我们说,9号宿舍,你们现在就去铺床,宿舍门开着,这会住下的人还不多,一个宿舍三张床,上下铺,你们可以自己选择睡上铺还是下铺。
父亲说了声,好的,父子俩就抬着行李向着宿舍的方向走去!
我们在刚才来的那个院子中间右一排找到了9号宿舍。我推开门,看到房间里置放着三张高低床,只有一张床的下铺铺了被褥,看来是有人来报到了。
我选择了右边床的下铺,父亲帮我把蛇皮袋子的被褥倒出来,把蛇皮袋子铺在了床板上,又找来了些硬纸板也铺在床板上,再把褥子铺在上面,再铺床单,被子叠了放在床上。倒也象那么回事。
做好了这些,父亲看了看宿舍地下,有个暖水瓶,走过去,看到暖水瓶的蛋已经被打碎了。怪不得没人拿。父亲说,走!出去我给你再买个暖瓶、脸盆,顺便出去我们吃个饭。
我说,好。
我就相跟着走出了学校。在那条巷道外的主街道上,我们在一家牛肉面馆里,吃了碗牛肉面,又在附近买了一个塑料脸盆和暖瓶,就回了学校。
路上,父亲还问我几点了。我看了看手表,说,已经一点了。
父亲说,我三点了走,到时你记得喊我。
我说,好的。
两人来到宿舍,父亲有些困,不停地打哈欠。
我说,爸,你上去躺一会儿吧!睡一阵了再去!
父亲就脱了鞋,就躺了上去。
父亲说,你也上来睡一会儿吧!
父亲就把被褥和身体向里挪了挪,让出来一块空地,我也把枕头拿过来,放在空出来的地方,身体就躺了下去。
不一会,我就听到父亲均匀的呼声。我想,多少年了,我不曾这么近地挨着父亲睡觉了。那一刻,我觉得世界那么安稳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