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1)

任安乐有片刻的怔忪,她看著安寧,轻轻开口,嘴角上扬轻微的弧度,“哦?公主觉得我像谁?”

“我五岁入泰山跟著师父学武,只有一次被父皇召下山过。”寂静的夜晚,安寧的声音空悠悠的,带著微不可见的怀念,“你应该知道,十二年前有个世族小姐入京,父皇以公主之礼待之,当时皇宫没有適龄的公主,所以將我从泰山召回作陪。”

任安乐藏在暗处的瞳色有些深,声音縹緲:“天下无人不知,那位荣宠至极的世家小姐乃太祖亲自赐名、帝家的掌珠帝梓元。怎么,听公主之话,我和那帝梓元莫不是容貌很相似?”

韩燁靠近的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安寧惊讶於任安乐的直白,点头又摇头,手中握著的酒壶转了个圈,安静地落在了木桌上,“模样不像,脾性却很相似。”

任安乐挑眉,眉间便带了一抹痞气出来。

“帝梓元很聪慧,儘管我当初不服气,可不得不承认,无论哪一样,我即便在宫里跟最好的太傅学,却总是不及她。”

“小时了得,大未必佳,公主眼光应该放长远些,帝梓元被囚禁在泰山十年,论聪慧,早已不及公主。”任安乐懒懒抿了一口酒,笑意盈盈。

“我总觉得不会如此。你跟她一样,看上去温和无害,其实一肚子坏水,赌坊里是这样,刚才在翎湘楼也是。”安寧摇头,声音清亮有力,“任安乐,你一点也不比帝家当年的那个小丫头好打发。”

“我可是晋南最大的女土匪,拿我作比,这可不是对帝梓元的讚扬。”任安乐笑道,仿佛极隨意,问,“听闻帝梓元在京城只待了一年,想不到公主对十几年前的小姑娘记忆如此深刻。”

“帝家的女子总归是不同的,不是吗?”安寧狡黠地眨眨眼,隨即嘆了口气,“若是帝家还安好,她早就成我皇嫂了,也不会被关在泰山十年,哪还有你在这蹦躂的份?安乐,你还是放弃吧,皇兄她不会迎你入东宫的。

“哦?为什么?”任安乐不置可否,声音懒懒。

“我在边疆听闻了你的事,你不仅有帅才,也有治世之能,皇兄不会糟蹋你的才能,让你入东宫做一个不得干政的侧妃。”

“安寧,你想说的好像不止於此。”

“还有帝梓元。”安寧的声音透彻清冷,篤定万分,“不仅仅因为这桩婚事是太祖定下的,皇兄他不会把太子妃的位置给天下间任何一位女子,哪怕是他將来有了所爱之人。”

长久的静默,任安乐轻笑,道:“安寧,你凭何如此篤定,连一半江山换来的承诺都不能信守,何谈一道数十年前留下的遗旨?太子將来是云夏之主,怎会真的为帝梓元做到如斯地步。世间不可为且难做的,我任安乐偏要试一试。”

说完,一仰头,壶中之酒尽饮,她站起身,墨黑的衣袍及地,垂眼看向尚带悵然的皇家公主:“安寧,往事已矣,我不是帝梓元,也全不了你追忆往昔的故梦。公主,人活一世短短数十载,不如放下。”

安寧神色复杂,望著任安乐远走的背影,轻声嘆了口气。

怎么能放下?她母妃早亡,彼时太子年幼,师父远在泰山,虽被接回宫中,却无人照拂,吃了不少暗亏。她至今犹记得那个瓷娃娃一般的帝家幼女站在冰天雪地里,披著雪白的小裘,昂著下巴对罚她下跪的姜妃义正词严地告诫。

“姜妃娘娘,安寧乃大靖长公主,太后可罚,陛下可罚,皇后可罚,你不能罚。”

她说这话的时候,小小的身子一步步走过冰雪遮尽的深宫小径,站在姜妃面前,扶起自己,眼底毫无惧色。

此后,虽只短短一年相处时间,却是帝梓元教会了她何为天助自助者。

她这一生只有两个人的恩惠无法尽还,一个是自小照拂她的太子兄长,一个是十年前被关进泰山的帝梓元。

已经十年了啊实在太久了,久到那孩童的模样都已被她遗忘,记忆里渐渐只剩下女童清脆有力的声音和始终坚韧的目光。

“安寧。”冷沉的声音突兀响起,韩燁自阴影中走出。

“皇兄,你何时来的?”安寧恍惚抬首,愕然道。

“回京后还未见过父皇便闹得满城风雨,还拉著一府寺卿,你胆子愈发大了!”韩燁瞥了她一眼,吩咐道,“把公主带回宫。”

看著毫无表情的韩燁,安寧起身,疾走两步,突然开口:“皇兄,你还记得她多少?”

两人都知道安寧说的是谁,韩燁神情微顿,不悦道:“安寧,你管得太多了。”

安寧蹙眉,见韩燁冷著一张脸,到底不敢再惹他不快,怏怏跟著侍卫回去了。

韩燁立在酒坊前,月色下,沉默著佇立。

良久后,他坐在任安乐刚才坐过的位置,把自己藏进阴影里,一杯杯烈酒灌入口中。

记得多少?他揉了揉眉,那个女孩,他记得全部。

初入京时的沉稳,住在东宫时的桀驁,相处时的大方坦然,离城时的不舍,还有帝北城最后一面的决绝冰冷。

没有人知道,十年前帝家叛乱时他曾经去过帝北城,千里疾奔,只是为了能提前一步让靖安侯远避塞外,可赶到时,却只看见帝家宗祠前暗红带血的地砖和跪在宗祠下瘦小苍白的身影。

他终究迟了一步,帝家一百三十二口,除了帝梓元,再也不剩一人。 他怎么能不记得?皇家毁了她的所有,他韩燁即便是死,也不能再负帝梓元。

皇宫上书阁,嘉寧帝將奏摺扔了满地,看著低垂著头静立的长女,踱著步满脸怒意。

“进赌坊,逛青楼,闹得满城风雨,还带著朕的大理寺卿,安寧,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安寧没回答,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嘉寧帝越看越怒,瞧瞧,这是个什么德行,若非这些年在帝位上修养了性子,他早挥著鞭子教训这个不孝女了。

“还要你皇兄调动將士才能把你绑回来,好啊,大將军,你如今出息了,不把我这个父皇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嘉寧帝的咆哮声几欲穿透上书阁,赵福在一旁暗暗著急,奈何这对父女性子倔得很,两个都是不肯服软的主儿。

“父皇,大皇兄的赌坊赚得盆满钵满,我常年在边塞,难存下点体己钱,手心手背都是肉,您总得匀称点不是?再说我的名声也就这样了,我堂堂一国公主,还怕招不著駙马?只要您下旨,谁敢不娶?”

嘉寧帝一口气没顺回来,堵在喉咙里直翻腾,他瞅了长女半晌,冷哼一声,转身坐回御椅,幽幽道:“好啊,你和朕逞能耐,这次述职后,你就不要回西北了。”

安寧抬首,神情终於有了波动:“父皇,我是西北守將,怎可长期不归?”

“有施老將军守著,北秦翻不出天来。”嘉寧帝沉声道,“你九弟天天嚷嚷著要入军,朕准备把他送到西北去练练。”

九皇子乃姜妃独子,左相唯一的外孙,这对父女怕是看中了西北的军权吧,说得冠冕堂皇,安寧暗哼,眉眼里儘是不以为然。

“父皇,那我何时可以回西北?”

“不慌。”嘉寧帝抿了口茶,重新翻开奏摺,慢悠悠道,“等你选中駙马大婚,为朕生几个小外孙后,隨便你滚多远。”

这回轮到安寧堵著一口气出不来了,她愤愤瞪了嘉寧帝半晌,胡乱行了个礼,头也不回大踏步出了上书阁。

“哎。”待安寧脚步声渐不可闻,嘉寧帝才嘆了口气,“安寧小时候乖巧得很,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副脾性。沙场无眼,难道还要让朕白髮人送黑髮人不成?再说她都十八了,即便贵为公主,也总是要嫁人的。”

赵福见嘉寧帝一人絮絮叨叨,上前添了热茶,劝道:“陛下,公主威仪不凡,配给哪家公子都是低就了,您不用担心。”

嘉寧帝轻哼:“那是自然,能娶朕的女儿是他们天大的荣光。”他顿了顿,沉声开口:“太子也出了东宫?”

赵福点头:“听侍卫回稟是太子殿下亲自吩咐把公主送回宫的。”

嘉寧帝眯眼,声音里有抹意外:“都十年了,难道还真有人能让他转了心思不成?这个任安乐,若用得好,倒是朕的一把利器。”

赵福心底一凛,未答,安静立於嘉寧帝身后,瞧著隱在烛火下帝王幽暗的面容,缓缓垂下了眼。

天公不作美,京都连续下了一月大雨,就连安寧长公主逛青楼包魁这样的壮举亦在连绵的大雨里被京城百姓遗忘了。

任府,苑书淋著雨跑进书阁,拖著一地水渍,苑琴端了杯热茶给她,“毛毛躁躁的,城西那里如何了?”

“还好,前几日小姐吩咐送了不少粮食和衣物过去。”苑书喘著气,捧著苑琴递过的茶灌了一大口,“小姐呢?”

“小姐也才刚刚回来,在房间里换衣服,入京的外来百姓越来越多了,京里各个衙门都忙。”苑书皱著眉,脸上划过担忧。

京畿一带大雨,不少房屋倒塌,良田被淹,百姓无可依仗,只得逃往京城,可是涌入的难民也太多了些。

说话间,任安乐换了一身絳红曲裾走进来,木屐踩出低沉的声音,长发披散,带著湿意。

苑琴惊呼一声,马上拿著布巾埋怨著走过来替她擦乾头髮。

任安乐立在窗边,眯眼看著仿佛快塌下来的天:“雨再这样落下去,怕是河道就要出问题了。”

苑书眨眨眼,不明就里,正要问个究竟,长青行过迴廊,步履有些匆忙。

“小姐,刚才皇城传来消息,太子殿下、沐王,还有两位相爷都被陛下召进宫了。”

任安乐转身,沉声道:“怎么回事?”

“听闻是有一群涌入京城的百姓擅闯宫门,御林军统领乱棍之下发现了其中一人身上有千人联名的血书,这才上报了陛下。”

“血书?百姓是京畿一带逃来的?”

长青摇头,声音有些乾涩:“不是,是江南逃难的百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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