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在黎明前歇止。
帐篷里死寂,只有多拉肯粗重的呼吸,和掌心那团小东西微不可闻的呜咽交错。
他撕下内衬最干净的布条,笨拙地裹住手腕上已经凝血的伤口,另一只手始终拢着那初生的血虫。
它的皮肤不象看上去那么脆弱,带着点湿润的弹性,紧贴他掌心的温度,那细弱的生命力通过皮肤传来,象一根随时会断、却又顽强连接着的丝线。
饥饿。
系统提示和他自己空瘪的胃,还有这小东西本能蹭着他指尖传达的须求,都在提醒他这个最现实的问题。
外面天光微亮,雪反射着惨白的光,透进帐篷。
他必须出去,为自己,也为它。
他找了个以前装马奶的、已经干硬的小皮囊,内侧还残留着一点奶垢和发酵的酸气。
他小心地把血虫放进去,它似乎不喜欢这气味,细长的身体不安地扭动了一下,但终究太虚弱,只是蜷缩起来,不再动弹。
多拉肯将皮囊口松松系好,揣进怀里,紧贴着胸膛,用体温烘着它。
掀开帐帘,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来。
营地正在从雪埋中苏醒,人们呵着白气,清理积雪,咒骂着天气。
没人注意他,或者说,没人再愿意把多馀的注意力浪费在“孵龙者”身上——他的笑话已经过时了。
他走向分发食物的帐篷,排在队伍末尾。
前面的人回头看到他,眼神先是诧异,随即转为毫不掩饰的嫌恶,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与他拉开距离。
多拉肯面无表情,只是把手更深地揣进怀里,感受着那团小东西轻微的蠕动。
轮到他的时候,分发食物的老妇人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舀了一勺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薄肉汤倒进他的木碗,又掰了小半块硬得象石头的黑面包塞给他,动作又快又急,象是怕沾染上什么。
“谢谢。”他低声道。
老妇人没回应,已经转向下一个人。
他端着碗,走到营地边缘一处背风的残破土墙下,蹲下来。
肉汤几乎没有热气,浮着几点可疑的油星。
他掰了一小块黑面包,试图在汤里泡软,但面包沉底,依旧坚硬。
怀里的小东西动得更明显了,那种细微的、带着迫切须求的蠕动通过皮囊传到皮肤上。
多拉肯尤豫了一下,四下看了看,无人注意这边。
他解开皮囊,用手指蘸了一点冰冷的肉汤,凑到血虫嘴边。
那粉嫩的、几乎没有特征的头颅昂起,精准地寻到了他指尖的位置,一种湿凉柔软的触感包裹上来,轻轻吮吸。
它吸得很慢,很费力,但确实在吞咽。
多拉肯又蘸了几次,直到指尖那点汤水被舔舐干净。
它似乎满足了些,细弱的身体放松下来,不再蠕动。
多拉肯看着它,又看看手里那碗清汤寡水和硬面包,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沉甸甸地压上肩头。
他仰头,几口将冰凉的肉汤灌进喉咙,又用力啃咬着黑面包,机械地咀嚼,吞咽。
他需要力气。
刚把最后一口食物咽下,怀里的血虫突然猛地一颤!
不是满足的蠕动,而是一种剧烈的、痛苦的痉孪。
多拉肯心里一紧,连忙把它掏出来。
只见那粉红色的细长身体剧烈地扭动、蜷缩,光滑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窜动,它发出的不再是呜咽,而是极其尖锐、高频的嘶鸣,刺得他耳膜发疼。
怎么回事?中毒了?那肉汤有问题?
多拉肯慌了神,徒劳地想用手掌固定住它,但它滑不留手,挣扎的力量大得惊人。
就在这时,几个原本在不远处清理马厩的多斯拉克战士被这动静吸引,走了过来。
为首那个,正是之前从帐篷里把他揪去卡奥那里的刀疤脸。
“哈!‘孵龙者’!”刀疤脸抱着骼膊,咧开嘴,露出被马奶酒染黄的牙齿,“你的‘龙’怎么了?冻僵了?还是饿得在学耗子叫?”
他身后的同伴哄笑起来。
“波戈卡奥说得对,这东西就该扔去喂野狗!”
“看他那样子,还真当个宝贝捧着。”
嘲讽声中,血虫的挣扎达到了顶点。它细长的身体猛地弓起,又狠狠绷直,头顶那两个小小的凸起似乎变得更明显了些,皮肤下的窜动感也愈发剧烈。
多拉肯根本无暇理会那些刺耳的话语,全部心神都系在掌中这痛苦挣扎的小生命上。
他能感觉到,那股微弱的联系正在传递来巨大的痛苦和某种……
即将破壳而出的躁动。
刀疤脸见他不理不睬,觉得失了面子,啐了一口,上前一步,似乎想伸手去拨弄那看起来异常的血虫。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血虫身体的刹那——挣扎停止了。
那粉红色的细长身体软了下来,静静地趴在多拉肯掌心,不再动弹,连那尖锐的嘶鸣也消失了。
刀疤脸的手停在半空,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嘲笑:
“死了?这就死了?我就说……”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因为那只“死掉”的血虫,头顶那两个小小的凸起顶端,毫无征兆地,各自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缝隙张开,露出了其下……
两点深邃、纯粹、仿佛凝聚了亘古寒冰与死亡本身的幽蓝色。
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两点极细、却亮得惊心动魄的幽蓝光点。
那两点幽蓝,冷漠地,精准地,对上了刀疤脸惊愕的双眼。
一瞬间,刀疤脸脸上的嘲弄和恶意冻结了,象是被无形的冰瞬间封住。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急剧收缩。
他跟跄着后退,撞在身后的同伴身上,手指颤斗地指向多拉肯的掌心,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被扼住似的怪响。
多拉肯也怔住了。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仿佛陷入沉睡的小东西,以及那两点刚刚睁开的、非人的幽蓝。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重新降临,寒意钻心刺骨。
那两点幽蓝,只闪铄了一瞬,便缓缓闭合,重新隐没在粉嫩的皮肤之下。
血虫在他掌心轻轻蹭了蹭,发出满足的、细微的呜咽,仿佛刚才那骇人的一幕从未发生。
多拉肯缓缓收拢手掌,将它重新护在怀里。
他抬起头,看向那几个面色惊疑不定、甚至带着一丝未散恐惧的多斯拉克战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它累了。”
他声音平静,抱着他的龙,转身,走向自己那顶破旧的帐篷。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