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新了。”
洛亚轻声开口,说出了罗宾心中最大的疑惑点。
别说四百年,就算是在最与世隔绝的环境之中,四年的光阴也不可能让一艘木制的帆船保持这种状态。
“上去看看。”
洛亚没有尤豫,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了湖边。
他伸出手,一层薄冰瞬间在平静的湖面上蔓延开来,形成一条通往古船的冰桥。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了这艘古船。
甲板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一脚踩下,能留下清淅的脚印。
一切都摆放得井井有条。
盘起来的缆绳,堆放整齐的木箱,甚至在甲板角落里一个木桶边,还散落着几枚看似寻常的浆果。
罗宾蹲下身,轻轻捏起一枚。
果实表面仅仅是有些风干,完全没有腐烂的迹象。
这里没有搏斗的痕迹,没有血迹,更没有一具骸骨。
仿佛船上的所有人,只是在某个寻常的午后,集体出门散步,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种诡异的宁静,比任何血腥的场面都更让人脊背发凉。
“洛亚,来这里。”罗宾的声音从船长室的方向传来,带着一丝凝重。
洛亚推门而入,看到罗宾正站在一张宽大的航海桌前。
桌上,摊开着一张绘制了一半的海图,旁边则是一本厚重的,用皮革包裹的航海日志。
日志是翻开的,似乎它的主人刚刚写下最后一句话,就匆匆离去。
罗宾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拂去日志上的灰尘,开始低声念出那些用古王国语写成的文本。
【海圆历1116年,丰收之月,第7日。
赞美海神!我们发现了一片真正的天堂!没有风暴,没有海王类,海面平滑如蓝宝石。船员们说,这是大海对我们这群虔诚的探索者最好的馈赠。我们将此地命名为‘宁静之海’。】
罗宾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将文本化作一幕幕鲜活的画面。
【丰收之月,第12日。
太奇怪了。今天厨师长发现,五天前捕捞上来的海鱼,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竟然还保持着刚死时的鲜活。我斥责他是在说梦话,但他指着自己的骼膊让我看。那里有一道昨天被缆绳划开的伤口,今天已经愈合了,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我开始感到一丝不安。】
洛亚没有说话,只是走到船长室的窗边,看着窗外那片死寂的湖泊。
湖面倒映着丛林,也倒映着他自己的脸。
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向上攀爬。
【丰收之月,第20日。
我们在这里停泊了半个月,但没有人感到饥饿,没有人感到疲惫。带来的朗姆酒似乎永远也喝不完,腌肉也从未腐坏。这片海域,仿佛将‘腐朽’这个概念彻底驱逐了。
船员们开始变得懒散,他们整日躺在甲板上晒太阳,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但我,我昨晚看见了那些星星。
它们的位置,和我半个月前记录的星图,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偏移。星辰,停止了移动。】
读到这里,罗宾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与洛亚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
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骇然。
“最后的记录。”
罗宾深吸了一口气,手指点在日志的最后一段,那里的字迹变得潦草而狂乱,仿佛述说着书写者正承受着巨大的恐惧。
【我们被囚禁了。这不是天堂,是为活人准备的坟墓!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我们正在被‘保存’下来!
那头怪物,那头守在外面的巨兽!它不是看守,它是门!是唯一的出口!它每次张嘴,都是在吞噬‘不该’存在于此地的东西!
想要离开,就必须……】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生。
一滴早已变成黑褐色的墨点,在纸张上留下了一个突兀的句号。
船长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艘船上的所有人,并非是出门散步,而是在最后关头,察觉到了真相,并试图逃离。
洛亚知道他们大概率是失败了。
否则这片海域的信息一定会有只言词组存在于世界之上。
“活人的坟墓吗。”
洛亚低声呢喃,脑海中,系统提示音终于变得清淅无比。
“超巨量级复合历史残响局域解析完毕。”
“成因:某位时时果实能力者在此地陨落,其临终前失控的觉醒能力与此地的特殊磁场结合,形成了一片将‘过程’无限延缓的领域。”
“警告:在此局域内,一切物质层面的变化,包括衰老、腐烂、乃至时间流逝本身,都被极度压制,但与外界的时间参照系并未切断。”
“时时果实?光月时活了九百年,说明这片局域远比空白一百年还要古早。”
船长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本航海日志上的最后一句话,象一个无声的诅咒,盘踞在空气中。
“这本日记的上一任主人,似乎发现了了不得的秘密。”罗宾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何止是秘密。”
洛亚走到桌前,手指轻轻敲了敲那张绘制了一半的海图。
他的神情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种解开谜题时的专注。
“这本日记写得太感性了,换个方式来理解。”洛亚的目光扫过罗宾,嘴角微微上扬。
“这里不是时间失去了意义,而是时间本身被凝固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
“假设外界的一年,在这里,只相当于一天,甚至更短,那么这艘船在这里停泊四百年,对船上的人来说,可能真的只是过了四百多个日夜。”
“他们会发现食物不会腐坏,伤口会瞬间愈合,甚至身体都不会衰老,因为对于他们的身体细胞而言,时间几乎没有流逝。”
罗宾的瞳孔微微收缩,她瞬间理解了洛亚话语中的恐怖之处。
“他们不是感觉不到饥饿和疲惫,而是他们的身体状态被‘锁定’在了进入这片海域的那一刻!”
“他们以为自己永远精力充沛,实际上,他们只是在重复着‘昨天’的自己!”
“所以,那本日记才会写,我们正在被保存下来。”洛亚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我能够感应到历史的厚重。”
“但在这里,我感觉到的是一种历史的停滞,就象一幅画,一张照片,它记录了一个瞬间,却永远不会有下一个瞬间。”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闯进了一个历史的断层,一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
罗宾彻底明白了。
“那头巨兽……”
“没错。”洛亚的嘴角勾起一抹疯狂的弧度。
“日记上说,它是门,是唯一的出口,它每次张嘴,都是在吞噬不该存在于此地的东西。”
洛亚的目光变得灼热起来。
“比如,我们那艘已经报废的船,比如我们。”
“它不是在捕食,它是在清理这个被凝固的瞬间里,不属于这里的杂质!”
罗宾看着洛亚,这个男人总能在最诡异的绝境中,找到那条最离经叛道的生路。
“你的意思是,我们得主动被它吞下去?”
“不。”洛亚摇了摇头,他指着脚下的这艘古船。
“是开着这艘船,冲进它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