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这位气质大变,周身散发著冰冷气息,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將自己彻底抹杀的鬼,张诚果断选择先声夺人。
他脸上摆出十足十的委屈,“冤枉啊!天大的冤枉!我怎么就成骗子了?这话从何说起?”
“大骗子。”鬼那双毫无温度的黄金瞳依旧冷冷地注视著他,语气斩钉截铁,带著一种被漫长时光酝酿出的幽怨,“你当初明明说好再也不会离开我身边的。
“但结果呢?你还是趁我睡著之后偷偷溜走了。”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波动,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这真是六月飞雪,竇娥都没我冤啊!”张诚简直哭笑不得,双手一摊,开始据理力爭,“明明是你自己把我给『吃』了!现在怎么还倒打一耙怪起我来了?”
他心里暗自嘀咕,毕竟鬼是正牌的山神,算得上是真正的“小仙女”,就是不知道这位“小仙女”
鬼那张完美得不似凡尘俗子,且宛如冰冷玉雕般的仙顏上依旧没有丝毫动容,她语气平淡却篤定地反驳,“我从不吃人。”
她现在不再用那种带著天真好奇的“小人儿”来称呼张诚了,言语间自然流露出一种属於神的疏离和淡漠。
张诚敏锐地注意到了这种称呼和语气上的变化,
看来这漫长的时光里,鬼果然也成长或者说变化了不少。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在她那身华美而庄重的黑底金丝宫装儒裙上飞快地警了一眼。
嗯確实是“成长”了很多,各个方面都是。
但他还是得把误会解释清楚,不然今天怕是没法善了。
“但你確实“吃”了我,而且前后加起来,足足有两次。”张诚竖起两根手指,强调著这个次数。
“具体过程呢,就是到了晚上你就会开始睡觉,然后睡到一半会醒过来,还迷迷糊糊地说什么觉得我好香,闻起来很好吃之类的话,接著就把我给整个儿『吞”下去了。”
他详细描述著那离奇的经歷,说到最后还忍不住吐槽补充了一句,“不过上次你倒是学乖了点,知道从脑袋开始下口了,这体验確实比第一次好了不少,最起码没那么痛苦。”
鬼闻言,明显愜住了,那双冰冷的金色眼眸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不可能”
但她这句话还没说完,便自己止住了声音。
因为那段记忆虽然模糊,却並非完全无跡可寻。
张诚虽然只跟她相处了短短两天,但这个独特无比的“小人儿”却给她那漫长而孤寂的神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新鲜感和快乐,仿佛一道绚烂的阳光,短暂地驱散了她周遭那无边无际令人室息的孤独。
而在他莫名消失之后,她便再度陷入了那永恆且冰冷的孤独之中。
在这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她总会反覆梦见那短暂却无比鲜明的两天相处,尤其是第二天。
他们无忧无虑地在整座山脉间尽情嬉戏玩闹了一整天,那是她漫长生命中极少有的真正感到轻鬆快乐的时光。
她有时候甚至都分不清,自己內心深处反覆怀念的,究竟是那个带来快乐的张诚,还是那个能够无忧无虑放肆欢笑的自己。
但现在,在真真切切地再次看到张诚的这个瞬间,她忽然就明白了。
她全都怀念!
既怀念那时能够无忧无虑展现真实自我的自己,也深深地怀念著这个独一无二的名为“张诚”
的人类!
而在那於脑海中反覆重温怀念过无数次的“快乐的一天”的记忆开头张诚在刚出现的时候,確实曾带著点无奈和困惑地问过她,是否记得睡著后发生的事情。
他当时似乎提过一句,好像他被她“吃”掉了。
而自己当时的回答是“不记得”,他见问不出什么,也就体贴地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想到这里,鬼脸上那万年寒冰般的冷峻表情,似乎不易察觉地稍微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但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横亘在心间近千年的问题,“就算如你所说。既然你能够再次活过来为何过了如此之久才来寻我?”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幽怨和委屈?
“第一次你消失,我等待了整整三百年才再次见到你。但这次你知道已经过去了多少年吗?”
张诚听到这话,心里也是咯瞪一下,正好借著刚才那支军队的话题岔开一下,於是好奇问道:“刚才那些士卒是谁的部下?哪个朝代的?”
鬼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金色眼眸静静地注视著他,然后清晰且冰冷地吐出两个字,“王莽。 “臥槽?!王莽篡汉?!”张诚大吃一惊。
那这么说的话他大概能推算出现在是什么时间点了!
周穆王姬满大约是公元前922年左右去世的。
而王莽篡汉建立新朝的时间他虽然记不清具体年份,但在网上没少看那些歷史营销號视频,里面各种说王莽是“穿越者”的阴谋论,其中有一条证据就是说他执政建立新朝的时间,刚好跟西方耶穌诞生的公元元年差不多处於同一时期!
那也就是说
“过去了九百多年?!”引张诚自己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都觉得有点头皮发麻。
鬼冷冷地注视著他,那双黄金瞳里仿佛凝结著九百余年的风雪,“你以为呢。”
张诚立刻两手一摊,开始甩锅啊不,是摆事实讲道理,“这也能怪我?你要是不“吃』我,不就啥事没有了吗!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活过来,甚至能不能活过来都是个未知数呢!方一我那次被你吃掉之后就真的彻底死透了呢?那你岂不是永远都等不到了?”
鬼顿时语塞,她被张诚这番逻辑縝密的反问给堵得说不出话来,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甚至极快地闪过一丝类似“理亏”和“无措”的情绪。
张诚也看出了她的窘迫,他生怕这位实力深不可测的山神大人恼羞成怒,於是赶紧见好就收,
迅速转移了话题,“对了,那两只大猫呢?它们去哪了?”
“走了。”的眼眸微微低垂,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它们终究也要去“那个地方”。我放它们去了。”
“那个地方?”张诚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哦!我明白了!”
说的是上次见面时,自己好奇问起的那些山里原本存在的巨型妖兽都去了哪里。
她当时的回答是死了很多,剩下的则去了一个特殊的地方躲避某种“灾祸”,它们还曾邀请她一同前往,但她拒绝了。
於是张诚顺著话头问道:“那这次你怎么又没跟它们一起去?”
鬼抬起那双金色的眼眸,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包含了太多东西,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再次陷入了沉默张诚看著她这副模样,瞬间就懂了。
她这次没走:是在等自己。
等著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再出现,甚至不知道是否还存在於世的承诺。
张诚心里莫名地软了一下,无声地嘆了口气,语气也放缓了许多,“这九百多年你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刚才那些人上山,又是干嘛来的?总不会是来观光旅游的吧。”
“他们是来杀我的。”鬼的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汉朝建立后,我被奉为此地的守护山神,可以享受祭祀。
“如今王莽篡汉,天下动盪,他的气数已近乎穷途末路。
“下一步,他准备派遣大军前往昆阳。此刻大军即將开拔,他想要杀我祭天,用山神的血:
来提振他魔下大军的士气。”
她的语气极淡,寥寥数语却勾勒出王朝更叠的残酷与神在人间权力面前的无奈。
此时此刻,她身上那份属於“山神”的威严和疏离感达到了顶峰,像极了神话传说中那位高踞神座,俯瞰眾生变迁的冰冷神女。
但张诚清楚地知道,那份曾经属於“冤”的赤足奔跑於山林间的无忧无虑和纯粹欢欣,恐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他正想说些什么安慰或者表態的话,忽然整座山脉,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晃动!脚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震颤!
张诚表情一凝,露出疑惑的神色。
而鬼则给出了解答。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密林的阻碍望向了山下的方向。
她声音依旧清冷,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
“王莽的主力大军已经集结完毕,少顷便要大规模上山了。这次来的远不止刚才那点先头部队。你真的该走了。”
然而,张诚却忽然笑了起来。
那笑容里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反而带著一种近乎狂妄的自信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
他毫无畏惧地走到鬼的面前,缓缓站定,接著看著她那双冰冷的金色眼眸,笑著说道:
“放心,这次我不走了。我就陪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谁敢踏上山来打扰你的清净咱们就把他们全都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