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紫言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天地灰白,连绵不绝的雪山走也走不完,脚下是数不清的冰锥地刺,每迈出一步,都要忍受尖利冰锥穿破脚底板的痛苦,那种感觉深入骨髓,想要挣脱这个梦,怎么也挣脱不了。
翻过一座雪山,还有一座雪山,钟紫言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好象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日出日落,没什么区别,岁月流逝,慢慢的他变成了一个冰人,脚上穿了一双冰刺鞋,鞋与脚掌挨着的地方,是森然白骨,已经没有血液流出,都流干了。
生命是脆弱的,在天地面前,随便一场山崩海啸、瘟疫毒源,就可以给成千上万条生命画上完结符。
生命亦是顽强的,哪怕仅剩一丝力气,也要尝试挣脱阎罗的锁链。
钟紫言知道,如今,自己要死了,梦外面那个躯壳快要撑不住了。
可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想死,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的修仙之途是那么迷人,他不舍、不甘、不愿。
但真的没力气了,这里太冷了。
咬着牙,终于站在了雪山顶上,天上似乎铺下来一道宽阔的石梯,上面有好多人影,透着光晕。
小时候听阿翁讲,人在死的时候,可以看到最亲的人,他们会拉着你去往另外一个世界,过新的生活。
现在,真如故事里面讲的那样,天上的那群人,为首者应该是满脸严肃一身儒袍的父亲,和蔼慈祥的爷爷,这是他记忆里还记得的一些影子。
当然,父亲的身边还站着一位容貌婉约的女子,应该是母亲。
可他实在没有力气了,脚步一个踩空,直直落尽那黑暗的冰川中,黑夜好长,好长,没有尽头。
钟紫言忽然感觉到了一阵解脱,呢喃着:‘娘,言儿来了~’
梦中整个世界逐渐崩塌,天地黑暗,在最后那一瞬认命的时刻。
天际一声震耳鲸鸣。
钟紫言猛的睁眼,反弹起半个身子,左右四顾。
赤红道袍的老道捋须微笑、缩身在洞府门口的梁羽老泪纵横、发带凌乱哑然失色的姜玉洲跪在地上,这是怎么回事?
梁羽老迈扑来,干枯的眼窝露出疼爱:
“少爷啊,你可算醒了。”
钟紫言摸了摸自己的胸骨,仍有冰寒之气,不过没有那种刺裂疼痛,手里那条小鲸游来游去,欢喜不已。
喉咙沙哑,勉强开口问道:
“老祖,阿翁,姜师兄,我……睡了多久?”
看着自己枯瘦的骼膊,将手摸在面庞,眼框塌陷,轮廓全被骨头驾着,不用照镜子钟紫言也能猜到,自己怕是只剩下几两骨头了。
陶方隐捋须轻笑:“这一梦,怕是度过了数十年吧?”
姜玉洲握住钟紫言的手掌,双眼泛红:
“师弟,你这一躺,就是四个月!教我日夜担忧,寝食难安。”
“四个月!”钟紫言震惊。
陶方隐一股柔和灵气将钟紫言抚躺下:
“莫惊慌,既醒了,就安心修养,危机已去了。”
钟紫言静静平躺,原本起伏的心绪逐渐稳了下来。
七天的时间,一应灵食滋补入体内,原本形若枯槁的钟紫言慢慢变成了正常人,虽还是清瘦,但已经不是刚醒来时的那般模样。
清晨时分,秋风萧瑟。
钟紫言下榻在自己洞府内踱步,身体机能逐渐回复,腿脚自然灵光,手掌掐诀,体内灵力运转施放,一朵小火苗出现在手指上,凝火术施展的得心应手。
梁羽弯腰驼背,如乡间老叟,高兴问道:“少爷,是不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恩!”
钟紫言回复了清亮的嗓音,言语沉稳有力。
梁羽坐在木凳上,一直盯着钟紫言的身板看。
“阿翁,这几日辛苦你了,明明可以让其它师兄来照顾我,你也不嫌累。”
钟紫言又回到了榻上面对梁羽说。
梁羽褶皱的面孔上老人斑星星点点,慈爱笑道:“他们不够细心。”
钟紫言心想,阿翁一直是个武行,以前也不见有多细心,这次竟然嫌弃起别人来了。
又将目光望向梁羽,钟紫言心中叹惜:‘阿翁真的老了’
梁羽坐了片刻,起身向洞府外走去:
“少爷,我去给你端早食。”
“阿翁,我身体可以了,一齐走吧!”
钟紫言披了一件黑袍,与梁羽一同出了洞府,走向五味阁。
一路上,钟紫言脑中回忆着这几天陶老祖和姜玉洲师兄告诉自己的事情。
几个月前,豺妖率领众多妖兽攻打山门,主要是为了向祁柩复仇,他身上有吃过豺妖幼崽的怨念印记,那怨念印记是【骨豺】这种妖兽独有的本命天赋,与之骨肉相连的母豺自然能感应到凶手。
祁柩也是个可怜人,被王家抓住了他孙子,以他孙子性命威胁,逼他就范。
一开始只是让他时不时传递一些赤龙门内的近况,到最后那天,下了杀掉钟紫言的命令。
而恰好在同一天,槐阴河王家遭受了长苏门的攻打,苏正带着四个高手去死命攻击王家护山大阵。
但可惜,苏正那一伙人里面,不知怎的起了内讧,其中一人倒戈相向,直接把苏正培养出的三个伪金丹反杀一人。
情势反转,苏正只得撤离,回去重新把槐阳坡长苏门旧址创建起来,正在四处招兵买马,跟王家对峙。
如此一番分析,情由呼之欲出,乃是王家为了干扰陶方隐别去参加苏正攻打王家那场计划,专门布的牵制之局。
陶方隐搜魂获得的记忆,只有一些碎片,便是能确定王家的王祎跟祁柩约见了几次面。
那断剑上涂抹的,是三阶灵物【霜囚尸草】的毒液,令中毒者陷入深度心境,浑身被寒冰之力侵噬灵脉,快速消亡。
钟紫言此时颇为后怕,体内寒气仍然每天在折磨他,只是性命确实保住了。
此番遭难,幸亏灵窍和经脉没有被毁去,否则这辈子还修什么仙。
来到五味阁,褚胖子见了钟紫言,赶紧利索拿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灵食:
“掌门身体好些了?”
钟紫言笑着点头:“已没什么大碍。”
褚胖子将灵食端上来以后,问梁羽要吃什么,梁羽摇头示意无需费心。
褚胖子给梁羽倒了茶,请他喝,并静立一旁,肉嘟嘟的大脸望着钟紫言。
钟紫言拿过灵竹筷,几口吃罢,将灵竹筷紧紧握在手中,说了句:
“如履薄冰,危机重重!”
苏王之争,如今早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自家门庭倒楣在恰好在这个动乱时期来槐山安家,自卷入两方斗争,没有过片刻安宁日子。
如今自家已经被王家看成了长苏门的铁杆,不去帮着苏正灭掉王家,以后不可能有安生日子。
可拿什么灭,自家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除了金丹修士,哪有什么东西能拿出去。
最终,无非是陶老祖这个金丹老祖去一次次的陷进去,毫无利处,一身骚。
这槐山的两家霸主,创造了一汪泥潭,卷着周边多少势力浑身沾腥带血。
必须想办法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