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阵不算悦耳的音乐声中,阳台里那台刚刚还在一边上下震动一边高速旋转滚筒,和得了赛博疯牛病般的洗衣机终于缓缓停止了转动。
陆哂弯腰打开洗衣机的门,从里边拖出几团被甩得半干的布料,抖开来晃了晃。
他穿着那身惯例的背心短裤,把手上的另外一套背心短裤挂上衣架,再打开窗户,用衣叉把衣架挂上一直延伸到阳台外的晾衣杆。
住过沪市老破小的人应该都不陌生,这里的晾衣杆多少能算是一方奇景——在别的地方实在很难看见这样从外立面再向外横出两三米的晾晒设施,可在这地方几乎是家家必备。
只能说要是成龙大哥再年轻个几十岁来这拍片,那上下楼估计都用不着楼梯。
而此时此刻陆哂家阳台外的那根晾衣杆上已经挂了点别的东西。
几件版型小了几号的衬衫和牛仔裤正在新挂上的背心短裤边随风飘扬。
那是第一缸时洗的衣服,而等到陆哂手收拾自己的这些烂棉破布时,就已经到了第二缸。
虽然晏月自己说没必要,但他还是觉得分开洗来得合适点。
不管怎么说人家都算个黄花大闺女,就算不在意外人的眼光,私底下的卫生问题还是不得不注意。
虽然有那天的“上门寻亲”作为前车之鉴,但出于方便考虑,也是为了多出点时间看书,晏月这几天来都还是在他这边过夜。
为此夏茗同志于线上线下均发表了言辞激烈的严正抗议,但因为两个当事人里零人在意,再加上宿舍还有两个拖后腿的内鬼使劲捂嘴,因此她的抗议基本也没起什么效果。
因此第一天的时候她还趁中午回寝室去装模作样地拿了套干净衣服,再把换下来的衣服洗了晾上,而之后几天则是变本加厉,干脆连回都懒得回,直接就地解决。
反正陆哂这也不是没有洗衣机,阳台甚至还要比她们寝室还大一圈。晏月早上起来把饭一做,自己吃完拍拍屁股就去开店看书,留下起晚了的陆哂收拾碗筷,顺便再把两个人的衣服塞进洗衣机里洗完晾了。
分工相当合理。
唯一的一个问题就是,就算陆哂的心再怎么大,也不可能就这么大咧咧地直接把晏月的贴身衣物拿出来在脸盆里搓——说实话他其实也不是不能这么干,而且甚至有自信干得心无波澜,但总归是不太合适。
不过这个问题倒也挺好解决,无非就是前一天晚上睡前让晏月自己到阳台里搓一把挂上的事儿。
陆哂看了眼阳台外边圆盘衣架上挂著的那些布片,再看了看布片边上那几条裤衩子。
你还真别说,晏月这人穿衣服的习惯还真和他有点像,主打的就是一个没有操作,全凭数值。
他除了少数正式点的场合,一到夏天每天基本就是背心裤衩,而晏月也就比他好上那么一点,这段时间来除了各式各样的五分七分裤,偶尔还会穿点过膝的小裙子——但上半身那件俱乐部领衬衫绝对是雷打不动。
两个人的衣服往晾衣杆上一挂,夹在周围一片平均年龄都得五开头往上的教职工家庭的阳台中间,还真就一点也不显得突兀。
不过今天应该也就是最后一天了,陆哂想着。
他这个点还没去店里,这很正常,而不正常的是晏月也没去——她今天得去上老头子的课,顺便再交掉那份折腾了她一周的研究计划。
如果只看这个事实,可以说是成败只看今朝。
但作为一个已经提前把那份计划书看过一遍的人,陆哂觉得她其实已经成了。
办公室里很安静。
郑平之放下手中已经反反复复翻了几遍的一沓a4纸,摘下鼻梁上的老花镜,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年轻姑娘。
晏月还是和上次来时一样,坐得端正挺拔,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就和她交上来的这份研究计划一样。
当然了,并不是说这东西是真的没有毛病,完美无缺,实际上这个专业也不存在这样的东西。
以郑平之的眼光看来,这最多只能算是个连毛坯都还不是的地基框架,涉及的材料和议题相当有限,许多看法也略显稚嫩,更遑论是要实践一些需求大量专业知识储备和实操经验的跨学科方法。
但作为一个本科生来说,这份答卷在他这无疑能算得上合格,甚至能说得上优秀——就算只是个初步的计划,也起码比之前那些会议论文集里那些破烂要强上不少。
而如果考虑到这还是在仅仅一周时间里从零开始做出的东西
他看了一眼对方脸上浓重的黑眼圈。
材料虽然有限,但对其中重点的把控和总结却做得相当到位,从基础的学术背景调查里就能看出在阅读文献方面的深厚功底——这几乎是现在绝大多数本科乃至硕士都欠缺的能力。
论述方面也一样,纯粹的严谨,极致的理性,虽然提出的观点和方向不多,可通篇几乎每个观点和方向都贯穿着充分到过头的材料和论证,充分得都有些拘谨,让他甚至觉得这不像是个文科生能写出来的东西。
倒是正好能和陆哂那种天马行空似的大胆互补。
郑平之原本还有疑虑,想着陆哂那小子会不会是虚晃一枪,表面说只是帮着找了点材料,实际则是干著当枪手的事儿。
但现在一看实物,只能说凭那小子的秉性,根本就写不出这种文章。
风格差的太多了。
“您有什么建议吗?”
晏月搭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体微微前倾。
真要说的话她其实也没那么紧张。但好歹是熬了一整周的夜,为此自己还被陆哂趁火打劫欠了好几个硬菜,要是真被这么一棍子打回来,回去怕是能被笑话到天荒地老。
何况如果过不了郑教授这关,那自己恐怕真的只能等到双选会现场再去挑导师了。
郑平之小心翼翼地把眼镜放回茶几上的眼镜盒里,抬起头来依旧是那张似板非板的脸。
“论证的不错,几个问题还可以向外拓展一下。”他端起茶杯,“这个方向空间很大,但难度也不小,你想做的话,还需要进一步去收集材料,如果有什么问题——你认识陆哂吧?”
晏月愣了一下,但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有问题就去问他,要是他答不出也可以来找我。”
郑平之轻抿一口茶水。前调又苦又涩,但就是带着那么点不仔细还品不出来的回甘。
“这周的双选会我会去。你要是有意向的话,到时候可以参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