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晏月吃得满嘴流油,陆哂也忍不住给自己来了一勺。赤色的牛下水夹杂着碧绿的香菜叶,看得人就算已经快撑爆了也还想再尝上一口。
“你不是说吃不下了吗?”晏月瞥了他一眼。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陆哂狡辩,“你就当成我是提前预支了明天的胃袋额度。”
“”晏月没再说什么。就算是她也懂得顺坡下驴的道理,更何况说到底对方还是在为她着想。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这个说瞎话不打草稿的男人,小巧的鼻翼微微抽动了几下。
之前倒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两人挤在一张桌子前,中间间隔的距离不到一臂,陆哂身上那股淡淡的酒气就飘了过来。
“你喝酒了?”
“不是,味道真有那么重?”陆哂拽起衣领嗅了嗅,“确实是喝了点儿——但主要是他们在喝,我其实没喝多少。”
他说完这话自己琢磨了一下,发现有点不对。不是,自己干嘛非得解释上这么一嘴?晏月是他老妈还是他老婆?
就算他喝的和林照安似的,在桌子底下到处乱爬,不穿衣服在大马路上遛鸟,好像也和她没啥关系吧?
“嗯。”晏月应了一声,脸上依旧看不出表情。她似乎没有因为陆哂多余的解释而多想什么,就好像之前的疑问也只是不经意间提起的一句闲言。
“你不喜欢酒味?”
“应该不能算吧。”她想了想,“只是酒精在我闻起来会有股特殊的气味——大概和臭味差不多?”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就是不喜欢?”陆哂挪了挪屁股底下的塑料凳,稍微让开了些距离。
“是吗?”晏月不置可否,“我倒觉得还好。”
毕竟炒菜时料酒白酒之类的是常用佐料,大油锅里一勺酒下去那是白茫茫的一片酒气,光酒精点燃的火都能冒起半米高,也没见得她觉得有多不舒服。
她只是对喝酒这事儿没什么感觉,好酒烂酒到了她嘴里都只剩一股酒精味,更别提是要品出什么清香酱香前调后调。
她又把凳子朝陆哂那靠了靠,毕竟虽然塑料碗有两个,装牛杂的大碗却只有一个,离远了还得伸手去够,怪不方便的。
最终的结果就是两人间的距离比一开始还更近了一些。
晏月吃饭时很安静,她的精力相当集中在“吃”这件事上,加之优雅大方的动作姿态,可谓完美符合了“食不言”的传统礼仪规范。
美中不足的是她边上一直有个停不下嘴的话痨在叽叽歪歪些没营养的废话,连带着晏月也时不时要回上几句,破坏了那如塑像般的进食仪态。
时间推移,大碗里的牛杂也渐渐减少。边上学校的教学楼里不情不愿地响起下课铃,终于熬过晚自习的高中牛马宛如脱缰的野狗般从棺材楼中汹涌而出,场面之壮观不亚于大陆版釜山行ps。
眼见那些被高三病毒感染的丧尸即将抵达校门,晏月咽下最后一口牛杂,不紧不慢地用折叠桌上摆着的抽纸擦了擦嘴,看向一边那个驼了个背在瘫凳子上早已没了战斗力的废物男人。齐盛小税枉 追罪鑫彰节
“走吗?”
“走。”
陆哂摸著肚皮站了起来。和老板打了声招呼,两人沿着原路回了小区,再一路兜兜转转到了小区和文华校园接壤的东门。
看着那扇由校内保安把守的铁门,晏月先停下了脚步。
“那就明天”
她想说明天再见,但只见陆哂只是上去挥了挥手,散了根烟,守着校门的保安就和没事人一样把他放了进去。
完事了他还反过来朝晏月招手。
“怎么了?进来啊。”
就好像陆哂才是文华的学生,而她只是个误入此地的观光客。
晏月在校门处刷了校卡,小跑了几步跟上。
“你能直接进校门?”
文华对校门进出人员的管控虽然谈不上有多严格,但起码不是毫无限制。学生和教职工进出都得刷卡,除此之外的校外人员想要进校必须提前预约,而且每天能预约的人数都有限制。
“可能因为我和武装部很熟?”陆哂倒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文华大学武装部这名字可能听着挺高端大气,但其实大部分时间里这部门基本就等同于保安大队,负责镇守四处校门,保障校园安全。
陆哂以前读书的时候,因为各种幺蛾子也和武装部打了不少交道,以至于哪怕现在已经没了学籍,这张脸也能在各个校门的保安那当通行证用——人家一见他就知道是哪根葱。
他好像和各种人都很熟,晏月想着。不管是学校保安,还是那些小区居民,似乎就没有陆哂不认识的人。
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那你为什么还要我帮你带早饭?”
他大可以自己进学校去食堂买。“因为我懒。”陆哂坦坦荡荡,“而且你本来就要去食堂吃早饭,顺手的事,累一人总好过累两人。”
就和晏月第一次来这时一样,学校的西侧本就几乎不会有学生来,大晚上的更是杳无人烟到了能在小树林刷出激战小情侣的地步。本科生宿舍在学校靠南侧的中部,从这走过去还有不短的一段路。
寂静的空气中只有虫鸣在孜孜不倦地响个不停。
“其实你没必要送我。”晏月说。
这地方怎么说都还能算是沪市的核心区,治安这块不至于出什么问题,更别提他们还是在文华的校园里。
“我知道。”陆哂耸肩。“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比起大晚上还得费心思猜你到底出没出事,那还不如干脆亲眼看着你全须全尾地回去——你就当成是自我满足吧。”
“谢谢。”
“不用。”
二人沉默地走在路上。这段无言的时光不算尴尬也不能说是惬意,真要说的话会更像他们在店里的情形。不互相打扰也不互相回避,只是自然而然地分享著同一片空间和同一段时间。
直到晏月主动打破了沉默。
“刚刚花了多少?”她问道。
“刚刚?”陆哂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晏月说的是那碗牛杂,“哦,大份三十二,放在这地方算挺便宜的,你以后也可以带人去吃——那摊子基本每天晚上都会在那地方。”
就和陈哥的店一样,他自己出去吃饭,会选的地方基本都符合两个标准,第一是价格实惠,第二是量大管饱。
然后他就听见自己的手机滴了一声,微信上有人发过来一笔转账,一看发现是晏月,不多不少正好三十二块。
“干嘛?”
“饭钱。”
晏月的想法很简单,陆哂今天已经转了她三十用来吃饭,自己自然没有再白嫖他一顿夜宵的道理。刚刚那顿牛杂陆哂只是象征性地尝了尝味道,剩下的绝大部分都进了她的肚子。
她当然看得出,那实际就是陆哂特意给她点的。而自己没有立场再欠他更多的东西——哪怕只是一顿饭。
陆哂长按转账消息的对话气泡,把钱退了回去。
“为什么退回来?”晏月看他。
陆哂没有直接回答。
他抬起头,看了看东边夜空中那弯略显孤寂的弦月,那颗球体几亿年来都孤零零地挂在离地38万公里的冰冷真空中,恪尽职守地向漆黑无声的宇宙深处反射著并不属于它的微弱光芒。
皎洁,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就好像身边这个离他不足半米,却始终像是与所有人都隔着一堵坚实高墙的女孩。
“我教你个事儿吧,怎么样?”他笑了,“你觉得怎么样才能拉近人和人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