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
晏月看向小店门口那道拄著拖把的身影,对方跑得太快,她只来得及看清一两个背影。
“文华校篮球队的,有时候打完了会来这冲个澡。”老板干脆把拖把靠到了门边,从柜台后拿出那把几次都没推销出去的伞递给她。
“也别给钱了,直接拿去吧,反正都是旧东西,哪天有空还回来就行。”他瞥了一眼门外那看起来暂时没什么消停意思的雨,“不过如果不急的话,我建议你还是等一会儿。”
晏月没去接他递过来的伞,而是走到收银台前,抬头望向玻璃柜子里那一排排的烟盒。
“能买一包吗?”
老板看向她的视线里第一次带上了些许能称得上是惊讶的情绪,可能自己看起来确实不像是会抽烟的人?
但他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走到柜台后,用钥匙打开柜门。
“要哪种?”
“有什么推荐的吗?”晏月问道。
她的确没碰过烟。过去她既没有吸烟的机会,也没有吸烟的理由,但现在她却没来由地想试一试。
应该算是突发奇想吧。她这样向自己解释。
男人的目光中多出了些似笑非笑的挑衅意味,不知怎的让晏月觉得有点火大。
“第一次?”他问。
“嗯。”
“第一次啊我想想。”他用指尖轻敲著玻璃台面,低头审视著台面底下那些五花八门的方形包装,“要不就挑个卖的最好的吧?大众口味总有它的道理。红双喜,一包十二,怎么样?”
“可以。”晏月点头。
男人从柜台下拿出那包红白相间的硬壳烟递给她,晏月拿着烟走出门外,站在雨棚下,望着一臂之外那像是永远也不会停的雨幕。
她打开烟盒的包装,有些生疏地抽出一支含进嘴里,一种纸皮和烟丝混合的淡淡苦涩味在舌尖上蔓延开。
自己这到底算什么呢?为情所伤?似乎也算不上,而且听起来怪蠢的。她本就不是情感充沛的人,更别提是为一段感情死去活来。
可能更多只是种空虚吧,一种得知自己一年多的付出全部付诸东流的空虚,而更令她感到空虚的是她发现自己甚至不知道失败的原因。
晏月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点烟,接着发现自己并没有打火的工具。
她只好又回到店里,问那个已经在柜台后的躺椅上翘起了脚的男人。
“有打火机吗?”
男人这回是真的笑出了声——而从表情来看他甚至都没想着掩饰一下。
他放下搁起的脚,不知从哪掏出一个黄色的透明火机递了过去。
晏月回忆著记忆里那些看别人点烟的片段,对着纸卷的前端摁下火机。咔一声轻响,纸棍的前端冒出一缕散灰,转而留下明暗交替的橘色火光。
她深深吸了一口,一股混合著烟草和焦油的辛辣空气涌进她的口腔,再顺着气管流入咽喉。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前的景物变得一片模糊。喉咙里有股苦涩的异物感,让她几乎忍不住想要干呕。
等到视野恢复正常时,她发现店老板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自己边上。
“给我也来一支?”他问道。
晏月抽出一支烟,和火机一起递过去。他接过叼在嘴里,低头娴熟地点上,然后把火机揣进裤兜里,叼著烟蹲下,蹲得四平八稳,朴实无华,像是个黄土高原上抱着饭碗蹲在墙根下的庄稼汉。
“第一次抽的时候,别用力过猛,也别想着过肺,动作轻一点,在嘴里过一圈就吐掉。”
像是要表演一下什么叫正确动作,他老练地轻吸一口。
随即就被呛得咳个不停,狼狈程度和晏月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咳咳,所以说,咳,理论和实践还是有点,咳,区别,总之就是,咳咳,慢慢来”
晏月不禁觉得有点好笑。于是她也学着他的样子蹲下,对着滤嘴吸气。
然后门口蹲著咳嗽的人就变成了两个。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把那根小纸棍捏在了手里,谁都没提再把这东西放进嘴里的事,而是默契地吸着相互的二手烟。
雨依然在下。
“这是想来体验一把坏女孩?”
男人没有看她,而是径直看向远处雨中如墨般散开的景物。
“可能吧。”晏月回答道,“我还以为你会劝我别试。”
一般人总是倾向于展示那些自以为是的善意,这当然不是件坏事,但有时候这种善意并不见得能有好的结果。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与其说别试,不如等试过以后再自己做判断——反正又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何况我还有得赚。”男人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打量着她,语气中带着点紧张,“你应该成年了吧?”
“放心,成年了。”晏月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想笑的情绪。
接着两人又陷入沉默。
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两个相互不知根底,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的陌生人又能聊些什么?更别提男女有别,而且不谈老板如何,晏月本身绝对算不上是个多话的人。
但她此时却忽然有种想聊点什么的冲动。
为什么呢?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想明白的事有点多。又或许是因为对方的目光?
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太干净了。这样说可能有点自恋的嫌疑,她想。
但她确实经历过太多目光的注视了。
无论是惊艳的,自卑的,满是欲望的,满是嫉妒的,带着善意的,带着恶意的,这些目光来自形形色色的人,却都无一例外投射到了她的身上。
而这个男人的目光却不同。他的眼里同样带着情绪,但那些情绪是对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有的,自己在他眼中像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她甚至觉得他一开始向自己搭话的原因可能更多在于想从自己这挣到那九十块钱。
这对她而言实在是种新奇的体验。
所以她想听听他对于一些事的看法。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觉得爱情是什么?”
男人的嘴角抽了抽。好老土的话题。
“我建议你没事少问人这种问题。”
“为什么?”
“因为这种问题容易引起误会,尤其是再搭配上你这个外形,误会又容易引发惨案。”他向一侧挪了挪身子,把和晏月间的距离又拉开了半步,“五色令人目盲啊。”
“所以你不能回答?”
男人叹了口气。
“倒也不是不行,主要我觉得没多大意义。这问题有点太抽象,而我的想法又太极端,既代表不了大众也代表不了真理。”
“所以呢?”
“我觉得爱情,或者说得再具体点,恋爱感情是种错觉。”他说,“它诞生于人类的繁衍冲动和集群本能,本质是现代社会叙事下一个说服自己和某个特定异性——或者同性组成长期稳定家庭的借口。”
“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既偏激又缺乏依据,对社会发展毫无裨益,你最好只是听过算过。”
晏月看着他搭在膝盖上的手,那支燃了一半的棕色纸棍被夹在食指和中指间,在逐渐变小的雨幕前立起一道造型乖张的青烟。
“所以你不相信爱情?”
“不,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男人从身后拖出一个空罐,把还剩半支的烟摁灭在里面,再把罐子推到她身边,示意她也把烟屁股丢进去。
两人身前的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息。
“你看。”他说,“坏女孩魔法到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