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启十三年冬,腊月初九。
年关将近之时,来自唐国中枢的旨意,也是来到了燕唐边境的数个州郡的郡守、知州案头,镇荒军用兵了,临近的数个州郡,要负责粮秣之事。
秋收冬藏,一般而言多在春耕后,或是夏日用兵,但此刻冬日正隆,越是靠近左右金帐的草原越是严寒,甚至那些草原上的蛮子,都是高呼着白灾要来了。
跟左右金帐接壤的几个州郡,不仅仅要防备金帐的蛮子南下打谷草,还要给镇荒军供给粮秣,早就是要了老命。
在这个季节转运粮秣,即使是走官道,但除了唐国边境,往镇荒军的驻地,仍有数百里,短短的数百里,其损耗已然是不知凡几。
郡守、知州们不是白痴,知道这么做的后果,虽然不大可能引发民变,但陛下要求,征发徭役数万,但是下面的县令,还有那些盘根错节的胥吏们,要征多少徭役,要捞多少银子,那就无人知晓了。
但唐律之苛刻,失期可是重罪。
于是在天启十三年的冬天,临近燕国的数个州郡的民夫们,揣着包袱告别了家人,带着积攒的银子,象是勤劳的工蚁一样,辛勤的成为了,唐王李仲易用兵,向列国展现唐国兵锋的代价。
临近边疆的州郡负责出人,而唐国腹地的诸多州郡,则是开始了征收杂税,为了唐王陛下用兵,而征收的杂税,太多想要进步的官员们,自发的征发徭役,往边郡送去。
所谓征发徭役,用一个很现实的话来说,就是在拉壮丁。
在前往荒原的官道上,可以说是人烟稀少,但拎着铁尺的衙役们,衣衫褴缕的民夫们,却一点儿也不少见。
即便是成为了代价,这些服徭役的民夫们,也是感到无比的骄傲,因为他们是唐人,所以他们很是骄傲。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就是不知道这,宫阙万间何日,能做得了土。”
一辆由神殿精心打造的四轮马车上,庄渊烤着烧得旺盛的炭火,看着云湘妃掀开的车帘子,一本正经的说道:“一路走来唐王,少说也征发了,数万馀的徭役。”
“冬日用兵本就不智,劳民伤财的不说,此次唐王用兵,说是为了配合神殿,可唐国何时配合过神殿,还不是为了给宁缺镇场子吗?”
“身为西陵人的我,衷心的希望,唐国的官员们,能够对唐国的百姓好一些。”
南下的荒人,是为了夺回千年的故土,这是无可指摘的事情,但问题在于荒人的实力,过于弱小了,即便是白痴的左右金帐王庭,都能轻松复灭荒人部落。
但荒人好打,魔宗难灭啊!
自魔宗山门被灭之后,即便是最为普通的荒人,也能修一手漂亮的魔宗功法,靠着强壮的体魄,荒人纳天地元气于体内。
这就不是金帐的白痴,能够对付得了的了。
外面的寒风顺着被掀开的帘子,吹入了马车之内,吹散了馀帘耳后的几缕发丝。
馀帘穿着西陵大神官的神袍,端坐在马车内,呵呵一笑,说道:“庄渊难道没有人说过你很幼稚吗?西陵大治的三千馀年,这人间的列国,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这个世界本就如此,即使是唐国复灭了前朝,也不过换汤不换药罢了,列国暮年时的战乱,是要消耗掉多馀的人,人死的多了,地也就空出来了。”
“但千年都是如此,谁又会在意呢?”
她又不是唐国人,当年杀魔宗杀的最狠的除了,西陵神殿的那些个神官外,就属唐人杀的最狠了,老师都说过了,以德报怨的话,那么何以报德呢?
当然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奈何世俗间的白痴,听人谈论起微言大义,总是只记得前半句,选择性的遗忘掉后半句。
庄渊靠在软垫上,接连打着哈欠,没有回答馀帘的问题,而是问道:“但我还是不理解,夫子为什么,要安排你来荒原走这么一趟,无论是小胖子来,还是君陌来,都比你合适。”
“难不成夫子他老人家改了性子,决定要让修行宗派们,知道知道宁缺这个冥子,是他老人家最为宠爱的弟子了吗?”
“夫子是那样的人吗?”
卫老头跟颜瑟拉了夫子一把,颜瑟要教化‘广冥真君’的儿子宁缺,卫老头以光明的名义,给世间世外,做出了一个保证。
但宁缺入魔时,就是保证作废时,至于老乡什么时候入魔,那就得看他对面这位,脾气很不好的书院三先生馀帘了。
象是宁缺这样的老乡,总会有不得不入魔的理由,修行主流的功法,抑或是修行魔宗功法,于宁缺而言不过是工具罢了,重要的是能否,让其完成对某些存在的复仇。
馀帘撇了眼,闭目养神的云湘妃,如实说道:“最小的弟子,总是会受到老师的关注,以前是小胖子,现在就变成了宁缺。”
“况且,你都让我成为了,西陵的大神官,荒人南下、剿灭魔宗馀孽,不正是西陵神官的职责所系吗?”
“宁缺是老师的弟子,更是书院的天下行走,如果宁缺被人个杀了,我会为他默哀的呀!”
“不过,你去荒原做什么?象你这样的神官,不搂着公主睡觉,去荒原吹什么寒风啊!”
唐国长公主李渔,数日前的清晨,从庄渊的宅院中走出,早就传遍了长安城,即便是在旧书楼的她,也是知晓了其中的内情。
一个白痴的公主,为了一个白痴的皇子,所做出的白痴事情而已。
唐国长公主李渔很是白痴,但唐国的官员们,却罕见的在人世间,找到了相映射的例子。
宋国的君主宋王,靠着亲姐姐宋楠子,一路击败了很多人,最终登上的宋国王位的故事。
当庄渊睡了李渔的时候,唐国的官员们做出了诸多的选择,但还有部分人,在观望着她那位小师弟宁缺,何时才会入魔。
一旦小师弟入了魔,卫光明的保证不再做效,那么王后一系就还有翻盘的机会,镇北大将军夏侯,自然也会翻盘,宣威将军林光远通敌叛国,就是一桩不可能翻掉的案子。
庄渊叹息道:“三先生这种话,从你的朱唇中讲出来,总是让我有几分,胆战心惊的感觉。”
“我身为西陵神国不可知之地--知守观主的师弟,所以我可能会出现在,世间的任何一个地方。”
“西陵掌教熊矮子,请我来联军坐镇,监督你那位小师弟,是否会入魔。”
“我只能说宁缺一旦入了魔,那么人世间的诸国,就该用一用兵了,西陵有能力号召列国用兵,虽然不至于打起来,可即便是唬人,唐国也得反制。”
“因宁缺一人入魔,这人世间少说也要征发上百万的徭役,上百万的徭役何罪呢?”
“你我都很清楚,只要夫子活着,那么举世伐唐,就打不起来,列国的君主不是傻子,熊矮子也动不了卫光明。”
“但神殿觉得宁缺不能入魔,即使是天谕大神官、跟裁决大神官,也不想看着一场祸事的发生。”
夫子那个怂货想着,找到酒徒跟屠夫那两个蠢货,好教会他躲过‘永夜’劫难的法子。
可实际上,在所谓的‘昊天世界’中,想要躲过‘永夜’之劫,就得入知守观。
那是道门祖师赌徒,给知守观留下的清净地,人类修行者中,第一位清净境的修行者,远不是后来,诸多永夜劫难中,那些清净境修行者,可以比拟的存在。
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但自从千年之前,那一任光明大神官,像杰瑞一样偷走天书明字卷的时候,道门同昊天的零和博弈,道门就落了下风。
这也是天算,从千年前就开始的天算,那个时候的夫子,还担忧被那一人的光明大神官给牵连了。
馀帘莞尔一笑,问道:“那么依照庄神官的意思,我家小师弟宁缺,又是否该入魔呢?”
“毕竟,宁缺可是‘广冥真君’的儿子,随时都有可能会入魔,更别说宁缺,或许还要去魔宗山门,查找天书‘明’字卷。”
“在小师弟临走时,我给了他一个玉扳指,一个能够代表某些身份的玉扳指,就象你给了我,代表神殿大神官的墨玉牌子一样。”
小师弟宁缺很有意思,虽然有君陌的回护,但李慢慢对宁缺,还是有着几分戒心,即便是她的那些师弟师妹们,对于‘永夜’劫难,也是极为畏惧。
毕竟,就连她们的老师夫子,也都在查找躲藏‘永夜’劫难的办法,希望老师他老人家,能够找到那两个怂货吧!
庄渊目光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馀帘,说道:“夫子让你在旧书楼,抄写了二十多年簪花小楷,我又赠了你,西陵大神官的位置,只是没想到三先生,还是执着于此。”
“不过执着于此,我很喜欢啊!”
“唐国不可知之地书院的天下行走,夫子的第十三位亲传弟子,若是在荒原入魔,那必然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但是人世间的百姓,可就要遭罪了,这就是我来荒原的原因。”
宁缺的入魔本身就是命中注定,不入魔的宁缺,还算是‘广冥真君’的儿子吗?
魔宗山门内的激进派,可不能被宁缺引动,柯疯子留下的浩然气给干掉。
身为‘昊天’的天算,要让一个激进派死,作为跟‘昊天’零和博弈的道门中人,自然要让激进派活着,不仅仅要激进派活着,还得让激进派,继续活蹦乱跳。
他实在是害怕,对面这位脾气不好的书院三先生,一个脾气不好之下,干掉那个激进派。
莲生三十二会死,但不能死在‘昊天’之前,激进派总是无所畏惧,或许激进派会倒逼着夫子,做出某些想要,推迟做出的选择。
馀帘清楚哼一声,说道“庄渊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修行者间的事情,自然要用修行者间的方法去解决,世外之事自不当涉及,世俗的人们。”
“我不知道你的担忧,来自于何处,但我可以告诉你,唐王李仲易不是白痴,怎么可能会为了宁缺而用兵呢?”
庄渊哈哈一笑,说道:“你让我去相信,一个所谓恋爱脑吗?我告诉了李渔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唐国的王后夏天,是魔宗圣女的事情,虽然知道的人很少,但也有不少人知道。”
“既然我睡了李渔,那么自然也会,告诉李渔一点儿小秘密啊!”
下一刻。
馀帘沉默了下来,因为她觉得庄渊,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搅粪的棍子,就是不知道庄渊,对她所说的那些话,有几句话是真的。
面对沉默的馀帘,庄渊以微笑着沉默对待,这两人的沉默,吓坏了旁听的云湘妃,身为一个初入感知境界的侍女,她听惯了修行界中隐秘。
如果不是她让庄渊扶墙而走,恐怕她会很畏惧,畏惧不知道什么时候,喝了一口凉水就噎死了。
“庄神官、三先生,到土阳城外了。”
云湘妃望着官道尽头,那一座坚固的城池,打破了马车内,无声的沉默。
这样的沉默让人畏惧,所以只好打破了。
馀帘恢复了往日的清冷,说道:“这里是西陵客卿,唐镇北大将军夏侯的地盘儿,身为西陵大神官的我,总要认一下,我神殿的客卿嘛!”
庄渊听着馀帘口中的‘我神殿’,也是不禁为在桃山上,经常给他下绊子的熊矮子,默哀了刹那,他淡定的说道:“夏侯的确得见一见了,当年宣威将军林光远的案子,亲自下场砍人是夏侯。”
“说不准夏侯为了,李琥珀能够登上唐国王位,会干掉宁缺这个白痴。”
“你没有妹妹,自然是不会理解这种事情,但夏侯为了夏天,杀一个宁缺,又能如何呢?”
馀帘很是平静的说道:“夏侯杀不了小师弟,夏侯的软肋是夏天,我若是想要杀夏天,即便是老大跟老二也拦不住。”
“况且,你都睡了李渔,怎么还会让,李琥珀登上,唐国的王位呢?”
庄渊笑着说道:“王非王、侯非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了不起东头一个王,西头一个王嘛!”
“你很无耻!”馀帘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