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星繁之下,即使是唐国的官员,以及唐王夫妇,已经先行离去。
登山还要持续很长的时间,或许直到翌日,才能够见分晓。
但倒楣的亲王殿下,却被唐王李仲易留了下来,用来当作镇场面的压舱石。
在那个位置极好的石坪上,庄渊望向了,山道上越过了柴门的隆庆、王景略,说道:“隆庆、王景略随时可入知命,隆庆在西陵,最为恐惧的是叶红鱼。”
“天下三痴之首的道痴,远不是光明之子--隆庆,这种水货可以比拟的存在。”
“王景略比隆庆好一点儿,毕竟他差点儿,干掉了‘广冥真君’的儿子。”
但宁缺的恐惧是什么呢?
答案是宁缺毫无恐惧,一个能入天十三分的老乡,根本就无所畏惧。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无非就是各走各的路,各下各的棋而已,夫子会选择宁缺,不仅仅是因为宁缺可能是‘广冥真君’的儿子,更是因为这个时候的宁缺,跟曾剑灭魔宗的柯先生很象。
但又不象柯先生,那般的疯魔,比柯先生更加的圆滑。
馀帘带着几分醉意,说道:“夫子在那座柴门前,给隆庆的评价是‘君子不争’。”
“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
“其争也君子。”
“在老师看来,隆庆对于叶红鱼的恐惧,以及燕国费尽心机,为隆庆造的势,本质上就是毫无意义的争,那些虚名并没有什么意义。”
君子不争,并非就什么都不争,但不应争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正如燕国皇子隆庆,某些可怜的小心机,在天下三痴之首的道痴面前,毫无意义也毫无价值一样。
就是不知道,老师会给宁缺,一个怎样的评价。
馀帘端着酒杯一饮而尽,琥珀色的九江双蒸,在星光之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醉人。
九江双蒸本就,是世间酿造技艺最好的酒,蒸了两遍的酒,自然比蒸了一遍的酒,要好的没有边儿,更何况馀帘跟庄渊,饮的酒还是从,夫子的酒窖中,偷出来的酒。
窖藏百馀年份的九江双蒸,后劲儿极大,更何况无论是庄渊,还是馀帘都不曾,用天地元气,消解了这一份儿醉意。
庄渊望着崎岖山道处那座柴门,不由得感慨道:“夫子对于王景略的评价是,‘君子不忧不惧’,我在神殿藏书楼中,曾看过夫子跟,某位儒生的对话,某位道门神官曾问夫子‘何为君子?’”
“夫子答:‘“君子不忧不惧。’神官再问:‘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已乎’,夫子答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就象是很多个千年之前,杞国某个担忧,天会坠落的杞人一样,但按照神殿的记载,杞人真的看到过,有天外陨石坠于野。”
“恰好王景略也曾,差点儿斩杀了‘广冥真君’的儿子。”
若没有宁缺的这个冥子的话,夫子选择王景略的可能更大一些,要知道即便是,西陵神国内,高高在上的熊矮子,也不敢指使他师兄陈某,收谁谁谁为弟子。
可究竟是谁给了唐国君臣,那么大的熊心豹子胆,居然想要插手,夫子那个怂货,选择亲传弟子,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君臣了。
也就是夫子,换做是西陵神国,有人敢让知守观,这么做的话恐怕,神殿的掌教,也会因为喝冷水而噎死了。
他另一位师兄,借助于天书,就可以让熊矮子,死的神不知鬼不觉。
庄渊夹着几片烫熟的羊肉,一个不小心就被跌落在了,一旁的那把大黑伞上。
在这浓浓的夜色中,一杯百年份的九江双蒸,在那把未曾展开的大黑伞上,跌落成了无数瓣,天地元气悄无声息的在,那一把大黑伞上流转不休。
属于道门的和光同尘意,于这把大黑伞上,勾勒出了一道符,名为‘和光同尘’的符。
馀帘懒散的看向了,那把被庄渊写了一道符的大黑伞,懒散的说道:“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是谓之玄同。”
“没想到一位道门历史上,最是好色的大神官,也能明悟最是晦涩难懂的和光同尘,让这把大黑伞,隐匿于滚滚红尘中,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
“可一旦‘广冥真君’注意到了红尘中的大黑伞,注意到了你写的那一道符,又该如何呢?”
她实在是难以理解,为什么庄渊,对于‘永夜’之劫,总是表现得如此不在乎,莫非庄渊已然,知晓了就连老师,都不知道的永夜真相吗?
这又怎么可能呢?
庄渊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我不信奉‘昊天’,所以我入不了天启境界;我也不信奉魔宗,所以天魔境更是与我无缘,我更不可能去相信,某些满口‘阿弥陀佛’,背地里都是私生子的秃驴们,我可能无距,毕竟瞬移很是不错。”
“吾道一以贯之,只为求活!”
“就象是夫子,一直都在让大先生,驾着牛车找那两个,更怂的怂一样,因为夫子比那两个怂货,更为强硬一点儿,所以夫子可以,对那两个怂货指指点点。”
“我时常在想,我又该会在何时入知命,我于数年前,其实就已经找到了本命物。”
“可无论是金铁之物,抑或是一个水瓢,或者是一身的肥膘,都有损坏的可能,所以我自然走的慢一些,找的也慢一些。”
“永夜的劫难,虽然如影随形,但天塌下来会有高个子顶着,所以我不担心‘永夜’之劫,毕竟夫子他老人家,是人世间最高的那个高个子。”
与书院的大先生李慢慢、二先生君莫,同时代是道门那些天才们最大的不幸。
正如他师兄陈某,打不过夫子,叶苏也打不过君陌、李慢慢、馀帘一样,他也打不过,他平生不善斗,只擅长解斗。
但是若有人不信道理,那么他也精信道法,也会几手道门神通。
馀帘面带红晕,微笑着说道:“原来你在坑我的老师夫子,不过坑老师这种事情,我在很久之前就做过了,在荒原时夫子,穿着一身很大的黑色罩袍。”
“那个时候大概老师也没想到,我敢踩他的袍子,猝不及防之下,就连老师他老人家,也摔了一个大马趴。”
“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桑桑会受到君陌的待见,就连小胖子也要维护,宁缺的小侍女桑桑,我在那个小侍女身上,同样看到了黑夜的影子在流转不休。”
这是她近来最想不透的事情,宁缺的小侍女桑桑,她见过很多次,但每一次她都感觉,桑桑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
可惜君陌,不相信她的感知,也不相信大师兄的预感,想要劝一个恪守古礼,还擅长打架的修行者,实在是太难了。
即便,她早已通了天魔境!
庄渊背对着馀帘,望着山道上,不断往返于柴门的宁缺,说道:“谁知道呢?或许是冥王的女儿,也或许是某个,不相干的可怜人。”
“可无论怎么讲,宁缺的小侍女,如今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她是唐国大学士曾静的女儿,但实际上你觉得跟着冥子的人,除了会是冥的女儿外,还会是谁的女儿?”
“不过如果谁动了那个小侍女,估计宁缺会跟,当年的柯先生一样,宁缺跟当年的柯先生,本质上是同一种人,只不过宁缺更无赖一些。”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小侍女桑桑,就是宁缺的逆鳞,但很不巧的是,小侍女桑桑的可怜,并不是真可怜,对于某位高座云端的神而言,这不过是贪一晌之欢,在尘世间体悟了一次红尘。
这叫‘苦’吗?
如果苦十几年,就能成为西陵的‘光明大神官’,成为桃山上的天女,他想世间的任何人,都愿意比桑桑苦无数倍,从而获得这些机缘。
馀帘无奈苦笑道:“所以你还是不想,告诉我你所知道的真相?”
“庄渊难道咱们不是自己人吗?好歹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莫非西陵神殿的大神官,都是如此的薄情寡义吗?”
刹那间。
极为强烈的反差感,萦绕在了庄渊的心头,毕竟一位高冷淡雅的女子,突然间变成这样,大概无论是谁,都会感到反差。
所以当馀帘,表现出这样的反差之后,庄渊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宁愿馀帘,依旧是那副对一切,都保持淡漠的性子。
“三先生这样的话,从你的朱唇间吐出,实在是让人感到恐惧。”
庄渊连饮了数杯九江双蒸后,方才说道:“我如果说我不知道,永夜劫难的真相,三先生你相信吗?”
“我很夫子他老人家一样,都是在墙头随风招摇的野草,那边儿的风大,我就往那边儿倒。”
“好奇心能够害死猫,现在时机未到,况且在魔宗中,早有人看出了真相,只是你们当年,或许从未在意过。”
真相有时候,并没有那么重要,因为即便是知道了真相,也是无能为力,那么还不如,不知道真相嘞,好歹还能少一些担忧。
宋国公子莲生,可是个激进派,西陵的裁决大神官、悬空的山门护法、魔宗的大弟子,不过莲生能够悟出这些道理,跟实践出真知,也有很多的关系。
莲生是真的都去实践了了,才得知了世界的真相,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物,这样的人物不可能,臣服于那位‘昊天’。
激进派的莲生,想要的是毁灭这个世界,从而毁灭昊天,这不比夫子那个怂货胆子大吗?
馀帘诧异的问道:“谁,难道是我上辈子的父亲吗?”
上辈子她的父亲,虽然对她很是苛刻,但除了她父亲外,馀帘实在是想不出,明宗中还有哪一个聪明人,能够明悟世界的真相。
只是,既然她父亲知晓,永夜之劫的真相,又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庄渊顶着馀帘那张,微微泛红的脸颊,说道:“那个人是莲生三十二,人世间知道真相的人,用五根手指头,都能数得出来。”
“涅盘的佛祖是半个,夫子追的那两个怂货,还有我师兄陈某,以及未来的夫子,以及激进的莲生三十二,至于我知道,却不能说出来,至少现在不能说出来。”
“因为,广冥真君站的很高,所以自然看得很远,也能够听见,某些窃窃私语。”
佛祖留下的手段,能够虚弱未来,来到人世间,想要给老乡宁缺生孩子的‘昊天。’
而莲生三十二那个时候,应该能通天魔境,激进派永远不会放弃,追杀虚弱的昊天。
难的是如何,拉拢酒徒、屠夫这两个怂货,好在未来有莲生,能给那两个怂货打个样,其实那两个怂货,应该精神点儿别丢份儿。
再头铁这方面上,佛门的秃驴,可比道门的神官,要虔诚的太多,派系斗争始终,是道门不可或缺的调味剂,即便是在西陵神国,也有十几个派系。
这就是为什么,一个洞玄上的陈八尺,能够成为西陵神国骑兵统领的原因,因为陈八尺是熊矮子,当年当神殿骑兵时的下属。
每一代神殿的掌教大人,都是任人唯亲,因为一旦不任人唯亲,光明殿就能架空掌教的权威,甚至三大神官保持一致的情况下,神殿掌教也只能去知守观里面诉苦。
“为什么佛祖算半个?”
馀帘很是不解,毕竟涅盘的佛祖,是可以同老师夫子比肩的人物,虽然佛门的秃驴,自从佛祖涅盘后,就开始曲解佛祖的经义,并且藏污纳垢,私生子辈出。
就拿七念昔日去荒原来说,那个时候的悬空寺,是想要让七念死在她的手中,因为七念后面,有私生子等着排队上位。
可她又怎么会凭白,给悬空寺的人当刀子呢?
庄渊叹息道:“因为佛祖那个家伙,跟夫子是同类人,只不过佛祖,比夫子伟大那么一点儿,但也仅此而已了。”
“佛祖曾经在明字卷天书上,留下了一段批注,一段很有意思的批注。”
“明者,日月也,日月轮回,光暗交融,生生不息,自然之理,自然之理谓之道。道以演法,法入末时,夜临,月现。”
“佛祖看似什么都说了,但却什么都没说,所以佛祖是半个。”
“所以我们到底是在恐惧,那‘永夜’之劫,还是在恐惧,随着永夜到来的月呢?”
“世有月轮国,一年有十二个月,可是月是什么呢?”
月是故乡明,可故乡很远,大概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回去了。
馀帘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她才说道:“所以你打这么多机锋,就是为了逃避问题。”
“庄渊你真的很怕死也很怂,一想到你这样的人,将来会娶我这样的奇女子,就感到愤怒。”
庄渊说道:“或许,咱们成为真正意义上自己人的那一刻,我会说出一个真相,一个足以颠复,整个人世间的真相。”
永远不要怀疑世人的力量,也永远不要怀疑世人的盲从,所以他想爱护人世间,与世人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