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紧了，别乱跑。
“嗯嗯！”
夏知意已经摘下了面具。
她躲在苏唐的身后，像只受惊的小动物。
但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打量著这个她从未见过的、夜晚的世界。
即使已经是深夜，整条街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苏唐看着这一切，感觉有些荒谬。
因为他没有摘下自己的面具，就这样明晃晃走在街上。
路人除了有些诧异，居然没有觉得很惊慌或者奇怪。
甚至有一个小姐姐客气的上来问他，这个面具是哪里买的，工艺真好。
直到这时候，苏唐才知道，最近江海市已经出现了很多仿制无面面具的纪念品。
从面具、t恤到各种小挂件，应有尽有。
甚至还有小孩戴着粗制滥造的鬼脸面具，在街上跑来跑去，玩着抓坏人的游戏。
好像有那么一部分人，已经开始崇拜这个行走在黑夜中的判官。
苏唐沉默了会儿，把卫衣的兜帽拉了起来。
将那张狰狞的鬼脸，藏在了更深的阴影之下。
夏知意时不时发出小小的惊呼。
这些最平凡不过的景象，在她眼中，都如同异世界一般。
她看到一个年轻的父亲，把自己的孩子扛在肩膀上，孩子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还看到一对情侣在街边旁若无人地拥抱、接吻，笑得那么开心。
“他们”
夏知意仰起头，声音里带着不解：“为什么靠得那么近？还要嘴巴对嘴巴”
苏唐愣了一下：“我怎么知道？”
我又没谈过恋爱。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苏唐问。
“我不知道。”
夏知意脸上带着一丝茫然：“我只在书上和电视里看过外面的夜晚。”
于是，苏唐带她去了夜市。
当踏入夜市的瞬间，那股混杂着油炸、水果、烟火气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夏知意的眼睛瞬间就睁大了。
烤肉串在铁板上滋滋作响，金黄的鱿鱼在油锅里翻滚，果汁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每一个摊位，都充满了勃勃生机。
苏唐从口袋里掏出几张联邦币，塞进她手里。
“想吃什么自己去买。”
他用命令的口吻说：“别给我惹麻烦。”
夏知意捏著那几张纸币，手心有些出汗。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拥有可以自己支配的钱。
也是第一次，需要自己做出选择。
她站在琳琅满目的小吃摊前，彻底不知所措。
章鱼小丸子，铁板鱿鱼，旋风土豆
几个年轻人，熟练地走到摊位前，喊出自己想要的食物，然后付钱，拿走，一气呵成。
夏知意也想学着别人的样子，往前走了两步。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个本来还兴致勃勃的姑娘，攥著钱在原地踌躇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敢开口。
她有些沮丧地低下头，走向下一个摊位。
每一样东西，她都想尝尝。
但每一次，她都只是站在旁边看一会儿，然后默默走开。
苏唐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那副想吃又有些不敢的样子，眉头微微皱起。
终于，夏知意被一个制作棉花糖的摊位彻底吸引了。
她看到摊主将白色的砂糖，倒进一个飞快旋转的机器里。
一圈又一圈。
白色的糖丝越变越大，最终成了一朵巨大的、像云朵一样的糖。
她看得入了迷，眼睛一眨不眨，闪烁着惊奇的光。
苏唐看着她那副口水都快要流下来、却又怯生生的样子，终于忍不了了。
他大步走过去，从这没出息的姑娘手里抽出钱。
“一个棉花糖。”他对摊主说。
摊主被他那张狰狞的面具吓了一跳，但还是手脚麻利地做了一个。
夏知意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苏唐就已经把一个彩色的棉花糖塞进她怀里。
她小心翼翼地捧著比她的脸还大的棉花糖，像是捧著一件稀世珍宝。
低下头，伸出粉嫩的舌尖轻轻地舔了一下。
她的眼睛猛地睁大：“甜甜的！一到嘴巴里就不见了！”
那瞬间绽放出的光芒，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快乐。
苏唐刚想说什么，夏知意已经举著那巨大的棉花糖，踮起脚。
“给你吃！”
她眼眸弯弯，充满了分享的喜悦。
苏唐后退了半步，面具下的脸有些僵硬：“我不要。”
“哦。”
夏知意有些失望地收回手，继续一边小口小口地舔著。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她的胆子也大了不少。
慢慢的，这个好奇的姑娘开始拉着苏唐，在夜市里穿梭。
很快，她的目光又被旁边套圈的摊位吸引了。
摊位上摆满了各种廉价的毛绒玩具和塑料制品。
几个学生正兴致勃勃的将手里的塑料圈扔出去，伴随着一阵阵或懊恼或兴奋的叫喊。
“我想玩那个！”
夏知意期待的指著摊位，眼睛里闪著光。
苏唐看了一眼那些劣质的奖品：“我不想玩。”
夏知意却不理他，拉着他的衣角，把他拖到了摊位前。
学着别人的样子，用散钱换了一小把塑料圈。
随后，兴致勃勃的拿起一个，瞄准了离她最近的一个兔子玩偶，用力扔了出去。
塑料圈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弧线，落在离目标十万八千里的地方。
“哎呀！”
她吐了吐舌头，一点都不气馁。
反而因为自己的笨拙，忍不住咯咯直笑，声音清脆。
第二个，第三个
五个圈很快就扔完了，一个都没套中。
“再来！”
她又付了十块钱。
屡战屡败，却也屡败屡战。
手里的圈越来越少，她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减。
苏唐就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看着她像个傻瓜一样，把圈扔得满地都是。
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个圈了。
夏知意深吸一口气，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
她闭上一只眼睛，仔细地瞄准了那只兔子，用尽全力扔了出去。
塑料圈在空中翻滚著，眼看就要擦著兔子的耳朵飞过去。
夏知意看着那个丑丑的兔子玩偶，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失望的表情。
苏唐在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微不可察的动了一下。
一股无形的、极其细微的波动，轻轻地拨动了一下那个即将落空的塑料圈。
塑料圈瞬间就像被一股重力给牢牢吸住。
“啪嗒。”
一声轻响，塑料圈不偏不倚的，套中了那只兔子的耳朵。
整个世界安静了一秒。
夏知意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中了！中了！”
旁边围观的人发出了善意的哄笑和恭喜。
老板也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把那只丑丑的兔子拿了下来，递给她：“小姑娘，你运气不错啊。”
夏知意惊喜的差点跳了起来。
她抱着那只廉价的兔子，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冲到苏唐面前，献宝似的举到他眼前。
“你看！你看！我抓到了！”
她的脸蛋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我成功了！”
苏唐看着她那副傻样，默默的转过头，看向别处。
半个小时后。
两个人钻进了一家游戏厅。
五颜六色的灯光和震耳欲聋的音乐，瞬间将他们包围。
夏知意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
她好奇地看着跳舞机上的人踩出炫酷的舞步。
看着赛车游戏的屏幕上，跑车发出引擎的轰鸣。
她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踉踉跄跄地探索著这个全新的世界，对一切都充满了新奇。
最终，她的脚步停在了一台大头贴机器前。
“这是什么？”她指著机器问。
“拍照的。”
“我们玩这个吧！”
夏知意拉着他的袖子，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苏唐看着那个粉色的、装饰著蕾丝和爱心的狭小隔间，脸瞬间黑了下来。
“不行。”
“求求你了。”
夏知意的嘴巴立刻瘪了下去，双手合十：“就一次，好不好？”
苏唐言简意赅：“不行。”
五分钟，他被夏知意拖进了狭小的隔间。
帘子拉上的瞬间，空间变得逼仄。
两人几乎是紧贴在一起。
苏唐又清晰的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奶香味，只能下意识的往旁边坐了一些。
夏知意却毫无察觉。
她兴奋地拿起机器旁边的各种道具。
兔子耳朵、搞怪眼镜、小皇冠
她拿起一对毛茸茸的猫耳朵，踮起脚，笨拙地往自己头上戴。
然后，她又拿起一顶小皇冠，不由分说的想要扣在了苏唐的头上。
“别动！”
苏唐刚想反抗，机器的倒计时已经开始。
“三、二、一！”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画面被定格。
一张小小的照片，从机器的出口缓缓吐出。
照片上，夏知意戴着可爱的猫耳朵，对着镜头笑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天使。
她身旁的男人，戴着一副滑稽的国王皇冠，黑色的面具上依然是纯粹的冰冷。
但他的眼神里，却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错愕。
夏知意看着照片，看着这对奇怪的组合，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你好傻啊！”
然后，她像捧著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一样，小心翼翼地吹干上面的墨迹，再仔仔细细地将它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离开游戏厅后，他们最终来到了一个天台上。
这里很安静，能俯瞰半个江海市的夜景。
“原来外面这么好玩！”
“那个棉花糖真的好大好甜！”
“还有那个套圈，我好厉害对不对！”
她兴奋的说著今天晚上的事情，像一只刚出笼的百灵鸟。
苏唐只是偶尔“嗯”一声，算是回应。
之前所有的喧嚣和欢乐，都在此刻沉淀下来。
夏知意坐在天台的边缘，晃荡著两条白皙的小腿。
她看着脚下那片由无数灯光组成的璀璨星河，一脸满足：“我以前，只能在书房的屏幕上看到这些。”
苏唐没有多说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一罐东西递给她。
“这是什么？”
“可乐。”
夏知意接过来，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她研究了一会儿都不知道怎么打开，苏唐只好替她拉开拉环。
“呲——”
气泡涌出的声音，让她吓了一跳。
她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无数细小的气泡在她的口腔里炸开，直冲鼻腔。
“咳咳咳”
她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擦了擦眼泪，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好奇怪的味道但是也很好喝！”
之后，她学乖了，一小口一小口喝得很慢。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
光芒刺破云层，洞穿了笼罩城市的黑暗。
夏知意抱着可乐罐，看着那道光，看得呆住了，小小的嘴巴微微张开。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
“原来”
她喃喃自语：“太阳升起来是这个样子的。”
一整片壮丽的晨曦，完整的映在她慢慢变得红润的眼眸里。
“外面的世界一直都这么好玩吗？”
她知道，太阳一旦升起，魔法就会消失。
南瓜马车会变回原样，而她也必须回到她的塔楼。
苏唐沉默了很久，才沙哑的开口：“不全是。”
夏知意偏过头看他，眼角湿润。
“它很吵，很乱，有很多不公平，有很多让人失望的地方。”
天台的风，吹的苏唐的衣袖猎猎作响。
他低沉的声音，被风带去了更远的地方。
“但总有一些美好的瞬间会让你觉得，它还值得你去争取一下。”
黎明将至。
在无面和白鸦的帮助下，苏唐把这个姑娘送回了她自己的房间，结束了极其荒唐的夜晚。
“太好了，没被发现呢”
夏知意换了衣服，光着脚悄悄的爬上床，动作很轻。
她回过头，看着那个站在晨曦微光里的身影。
“我还会再见到你吗？”她小声问，脸上明显带着一丝不舍。
“不会。”
苏唐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像是在警告：“别再做这么蠢的事。”
“我可以帮你。”
她仰著脸，眼睛在晨光里水润明亮：“我可以帮你找坏人，帮你找那些躲在他们背后，更坏更坏的人。”
苏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夏知意笑的像一只偷到糖果的小狐狸：“都说了，我真的很厉害的！”
苏唐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从窗口跳了下去，身影渐渐消失。
夏知意坐在柔软得不像话的大床上，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两样东西。
大头贴照片，和那个廉价的、丑丑的毛绒兔子。
这两样东西，与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它们粗糙、甚至有些可笑，却被她视若珍宝。
夏知意用脸颊贴著兔子粗糙的绒毛，一边痴痴傻傻的笑，一边闭上了眼睛。
所有人都说，她是拥有一切的公主，是夏家这座象牙塔顶端最耀眼的明珠。
城堡般的庄园，穿不完的昂贵礼服，吃不尽的精致食物，以及无数人艳羡的目光。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她第一次拥有的，不被允许的、只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这两样东西那么小，小到她张开双手，就能把它们紧紧地抱在怀里。
可它们又那么大，大到足以把她的整个世界，都给填的满满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