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警车里的气氛有些安静。
夏知意抱着她的素描本，抱着膝盖坐在后座，看着窗外飞快倒退的街景。
她不时偷眼看看在开车的苏唐，然后小心翼翼的拍拍自己的胸口。
或许是幻想家的错觉吧她刚才已经问过林姐了，苏警官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普通人，身上没有异能。
根本就不可能是那个判官。
但同时，夏知意心中也有着浓浓的困惑。
自从她八岁觉醒幻想家之后，她的异能就从来没有出过错
怎么回事呢一定有哪里不对。
城市的霓虹灯倒映在夏知意清澈的瞳孔里。
许久，她才用有些好奇的声音开口：“林姐？”
坐在副驾驶的女人睁开眼，从后视镜里看着她：“小姐，怎么了？”
“那个判官…”
夏知意犹豫了一下：“他是坏人吗？”
苏唐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座那个女孩干净的脸。
林姐的眉头皱了起来：“当然，他杀了很多很多人。”
“可是他杀的那些人…我也看见了，他们好像也杀了很多很多人。”
女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困惑：“那为什么判官就是坏人，他们就不是呢？”
她从小生活在被保护得密不透风的环境里，她所接受的教育，她所看到的世界，都是被精心筛选过的。
可这一次，她亲身参与到真实的案件里，看到了那些血淋淋的卷宗，看到了那些令人发指的视频。
她第一次发现，这个世界好像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
稍微有那么一些区别。
“小姐，您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林姐的声音很冷，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新人类和普通人，从本质上就是不一样的。”
夏知意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新人类是进化者，是天启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普通人已经不是一个物种。”
“不一样？”
夏知意怔了怔：“哪里不一样”
“他们只是尚未开化的旧时代遗民。3疤看书徃 首发”
林姐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理所当然：“自从那场名为神恩的流星雨过后，秩序和阶级就已经重新洗牌，任何破坏这种秩序的人，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是敌人。”
“可…那些普通人”
夏知意小声道：“他们也会哭，会笑，看着跟我们没有任何区别。”
“农场主会为死去的牲畜感到惋惜，但不会为它们流泪。”
林姐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小姐，您是夏家的人，是尊贵的a级异能者，您生来就站在云端，不该去俯视地上的蝼蚁，更不该对他们产生怜悯。”
苏唐的手指轻轻敲击著方向盘，心里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样啊”
夏知意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划着素描本的封面。
她似乎不能完全理解，脸上的茫然反倒是愈发浓郁。
车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晚上七点。
苏唐去江海大学接了妹妹，拎着两瓶好酒，敲响了陈国栋家的门。
开门的是师娘许惠，一个身材微胖，脸上总是挂著和善笑容的中年女人。
“哎哟，快进来快进来！”
她热情地接过苏唐手里的东西，又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跟你师娘还客气。”
“小凝越来越漂亮了。”
师娘拉着苏凝的手，笑得合不拢嘴：“学校里有没有男孩子追你啊？”
苏凝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师娘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这孩子，脸皮就是薄。”
屋子里飘着饭菜的香气，温暖的灯光盘机散了门外的寒意。
陈国栋穿着家居服，正坐在沙发上看新闻，看到苏唐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
“来了？”
“嗯。”
苏唐换了鞋，很自然地走进厨房：“我来帮忙。”
“出去出去。”
师娘把他往外推：“跟你师傅看电视去，马上就开饭了。”
饭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
师娘一个劲地往他碗里夹菜，把他的碗堆得像座小山。
“多吃点，看你最近又瘦了，工作再忙也得注意身体。”
“谢谢师娘。”
“光说谢谢有什么用。”
师娘话锋一转，终于提到了正题：“上次我跟你说的那姑娘，你到底联系了没有？”
苏唐夹菜的动作一顿，十分头疼。
“师娘，我最近工作”
“别跟我说忙！”
师娘打断他：“再忙也得找对象！你都多大了？你师傅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一旁的苏凝面无表情的低头吃饭，完全没有替他解围的想法。
陈国栋咳嗽了一声：“行了行了，吃饭的时候说这些干嘛。”
“我不管！”
师娘瞪了他一眼：“这事我说了算！那姑娘我见过，人长得漂亮，工作也好，跟你正合适，你要是再不主动，我就直接把人约到家里来了！”
连杀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苏唐，只能讷讷的低着头，不敢接话。
吃完饭，许慧拉着苏凝在客厅看电视。
两个女人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苏唐和陈国栋则走到了阳台上。
夜风微凉，吹散了屋里的饭菜香气。
陈国栋递给苏唐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深深吸了一口。
“夏家那个小姑娘，怎么样？”
“很厉害。”
苏唐实话实说：“她的异能超乎想象，这样一看，我在警校学的东西好像都是个笑话。”
“a级异能，能不厉害吗？”
陈国栋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在夜色中模糊了他的脸：“上头这次是动真格的了，也不知道从哪把这尊大佛给请了出来。”
他顿了顿，又问：“今天去现场，她有发现什么了吗？”
苏唐靠在栏杆上，看着楼下零星的灯火：“或许有吧。”
“判官的案子，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
“嗯。”
“压力很大，异能者特权管理局那边，几乎是把我们当狗一样使唤。”
陈国栋自嘲地笑了笑：“天穹集团，夏家、异能者特权处…这些庞然大物，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让我们吃不了兜著走。”
陈国栋又猛吸了一口烟，烟头的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有时候我也在想，我们当这个治安员，拿着微薄的薪水，干著最危险的活，到底图什么？”
“我们抓人，他们放人，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著。
聊著案子的压力，聊著特权管理局的蛮横，聊著那些让人头疼的规矩。
“现在外面的舆论也炸了锅，说什么的都有。”
陈国栋笑了笑：“有人说判官是滥杀无辜的疯子，也有人说他是替天行道的英雄。”
“他妈的，英雄…这年头，英雄可不是什么好词。”
两个人抽著烟，烟头的火光在夜色中明灭。
“师傅。”
苏唐忽然开口：“你觉得，那个叫判官的人，做的是对的还是错的？”
陈国栋夹着烟的手顿了顿，烟灰簌簌地落下。
过了很久，他才掐灭了烟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年轻的时候，也觉得这就是个非黑即白的世界。”
陈国栋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却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指间。
“那时候我刚从警校毕业，跟你现在一样，好像没什么案子是我破不了的，没什么坏人是我抓不了的。”
总觉坏人就该被抓起来，好人就该有好报，天经地义。
苏唐安静的听着。
“我接手的第一个大案子，是个连环杀人案。”
陈国栋的眼神有些飘忽，像是在回忆很久远的事情：“三年时间，江海市陆续失踪了十几个年轻人，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花了半年时间，不眠不休。
把所有线索都串联起来，最后查到了一个人身上。
“一个新人类。”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我拿到了证据，铁证如山。”
说到这里，陈国栋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当时觉得，这下总该能让他伏法了吧？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他死一百次都不够。”
“结果呢？”苏唐问。
“结果？”
陈国栋的笑容里带着讥讽：“结果，我被停职了三个月。”
夜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两个人看着远方的夜色，都没说话。
天上看不到一颗星星，只有一栋栋冰冷的钢铁高楼，像沉默的墓碑一样矗立在黑暗里。
“我去找过那些受害者的家属。”
陈国栋继续开口，声音变得很低沉：“他们跪在地上求我，求我给他们的亲人一个公道。”
他将手里那根未点燃的烟，慢慢的揉碎。
从那天起他就知道了，这个世界的正义，其实早就已经标好了价码。
“所以现在的我”
陈国栋转过头，看着苏唐。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疲惫也有无奈：“觉得能保护好我的家人，替你的爸妈把你和小凝养大，让跟着我做事的所有人都有口饭吃…其实也就足够了。”
有些事，看看就行了。
至于对错…那是神才需要考虑的问题。
他一个快退休的老家伙，管不了那么多了。
苏唐看着他鬓角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表情顿了顿。
他点点头：“所以虽然你在处里，老是跟祖坟出事了一样的骂人，但大家打心底里还是服你这个处长的。”
“他妈的，就你小子长了张嘴，不会拍马屁就别拍！”
陈国栋骂骂咧咧的教训了徒弟一顿。
过了好久，他才忍不住叹了口气。
“判官做的是对是错，我没法回答，但是，有一句话我能告诉你。”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这种正义的代价，太大了。”
一旦走上这条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他会被所有人当成疯子，当成怪物，会被整个世界的秩序追杀。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就算是烂透了，但我们还得在里面活着。”
陈国栋伸出手，重重地拍在苏唐的肩膀上：“敢在深夜里点火的人，会烧到的可能还有他自己。”
苏唐看着自己手中已经抽到最后的烟头。
烟雾缭绕中，明灭的火光在黑暗中顽固地亮着。
“就算会烧到自己，但至少能看清前面的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