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湖郡的治安情况急转直下,自有人突袭刘剑山太守府以来,过去了三天,围绕云梦泽边不断发来水匪袭击村寨的消息,分属各个县镇的巡卫所已经忙得焦头烂额,那些水匪来去迅速,而且再不劫掠钱粮,只杀人屠村,将尸体一并带走,却又只挑偏远村子下手,整个千湖郡一时人心惶惶,刘剑山对外发布告示,声称自己已经调动惊龙城大营内的将士们再度开拔剿灭水匪,就连刚刚就藩的安和公主都派出了自己公主府的家兵,一时间千湖郡内最大的两个朝廷势力倒是忙得焦头烂额,至于月泽山的势力范围内,倒很少有水匪进犯的消息。
沉安荷心乱如麻,不仅仅是因为水匪突然变得不再畏惧朝廷的剿灭,变得肆无忌惮,更因为,李秋月还没回来。李秋月自那夜在惊龙城与沉安荷惊雪分别以来,就再没了消息,而后密探在惊龙城东南处二十馀里的一座小山半山腰上发现了高手战斗的痕迹,显然是两个修为相近的高手,卫有敌也曾去探查过,言称这对战二人一者败逃一者伤重,然而修为不俗,几近于他,若能得见他定要比试一番。
依照惊雪的话说,那处留下的战斗痕迹有九成可能是李秋月与另一个神秘高手,于是沉安荷叫人一路循着蛛丝马迹探查,线索却在云梦泽边断了,李秋月也就再没了消息。陈觉世都搬来青螺岛两日,白日来公主府出谋划策,也正是他及时觉察祭仙道可能将有大动作,公主府才将青螺岛左近八百里的水域管得严严实实,不叫水匪作乱。
沉安荷坐在主位上,叹了口气,李秋月是她见过天资最高的人,若是他在如此年纪如此修为便遭遇不测,那不仅是她痛惜,只怕天下人也会痛惜,李秋月这般人物,将来是能继续探索武道更高的境界的,大宗师之上是否还有更加壮丽的风景,天下武人探索了上千年也没找到答案,如今一个可能摆在面前,相信所有武人都会生出渴望。
“公主还在担心李秋月呀。”
惊雪端着一碗热乳茶走入房内,就见到在桌边面露愁色轻轻叹气的沉安荷,她问着。沉安荷端起乳茶,醇香甜蜜的味道叫她心神一震,对惊雪道:“对,他不知去哪儿了。”
惊雪误会了沉安荷的意思,以为沉安荷为李秋月去而不回,这般人才无法收归麾下而叹气,便道:“似李秋月这般江湖游侠,总是拦不住的,且李秋月他又看了那么多武侠话本,自由侠气已经刻入骨髓,想来他突然想去见识天下风景吧,公主不必担忧,总会有一日相逢。”
沉安荷却道:“我非是忧心他无法为我所用,这般心思纯净的少年,又有天纵之才,本该闯荡天下四海扬名才是,他若有这般志向,我也绝不阻拦,只是我等相处几个月,你也知道他是最最看重承诺,且作为大青山那场血屠唯一的幸存者,他跟着我们追查祭仙道也是为了报仇,如今初见曙光,他却不见踪影,我只怕他出了什么意外,希望只是受了伤势,一时无法回返。
惊雪听了,心中也止不住生出些许担忧,李秋月是她从小打到相处接触时间最久的,不属于皇族的男性,虽然将自己视作无情的刀剑,心中却也隐隐将李秋月视作朋友,他有危险,那压抑已久的担忧随着沉安荷的话音落下,也再无法忍受,便也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是啊,你在哪儿呢?还安全吗?”
忽而一个婢女在外敲门,得到沉安荷允许之后入内禀报:“公主,陈先生在外请您速去厅堂议事,言称事情紧急。”
沉安荷壑然起身,她认识陈觉世虽然才两日,却深刻认识到这个来自千年传承不测峰的最后一个掌门到底有多少能耐,也到底有多镇定,如今能被他称作紧急,只怕是水匪攻入惊龙城这般大事,沉安荷不敢拖沓,带着惊雪即刻前往厅堂,路上吩咐惊雪持她的令牌去调动留守青螺岛大营的军队,叫他们做好准备。
沉安荷走入厅堂来到主位坐下,看着下方要行礼的陈觉世,摆手道:“陈先生不必多礼,既然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便直说吧!”
陈觉世眉头紧皱,面色有些难看:“非是在下想打扰公主,只是这事确实惊人,惊龙城和月泽山被围了!”
沉安荷吃了一惊,瞪大双眼看着陈觉世,问道:“先生不是说笑吧,惊龙城和月泽山被围了?哪个势力有这等气魄能力?”
“不是任何一支江湖门派,是一支军队,兵分两路。千湖郡的水匪忽然同时举起义旗公然造反了!他们身在千湖郡各地,却同时出动,兵分两路直扑惊龙城和月泽山!据我手底下人传来的消息,目前惊龙城已经失陷,刘剑山出逃了!”
沉安荷壑然起立,声音拔高到有些破音:“这不可能!惊龙城附近有大营,其中养着十五万大军,怎么可能轻易被这群乌合之众拿下?”
陈觉世又出惊人之言:“公主!惊龙城大营也反了!领水匪进城的正是惊龙城大营主将冯射月!祭仙道早将惊龙城渗透了,冯射月是他们的人!”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沉安荷喃喃着,跌坐回椅子,冯射月乃是十年前随刘剑山赴任千湖郡而来的大营主将,官居伏波大将军,一品大员,与刘剑山共同主理千湖郡一切军务,朝廷待他不薄,沉安荷万万想不到居然是他犯上作乱,与水匪勾结,如此,之前十年刘剑山剿匪不见成效便有了原因。
但沉安荷毕竟是沉安荷,她迅速清醒过来,对陈觉世道:“陈先生,目前惊龙城已经不能救援,最重要的便是青螺岛附近安全,我相信千湖郡内其馀有识之士定然不会对叛军视而不见,我等正要树立大旗,昭明朝廷所在,叫各地义士来投才是,我立即上书朝廷,请父皇派大军前来,左近郡属得闻叛军消息,也定然会派出平叛队伍,我等断不可先失了方寸,若是青螺岛也失守,千湖郡就彻底落入他们手里了。”
陈觉世松了口气,心中颇为满意,他选定的安和公主果然有胆识,便道:“既然如此,公主殿下带来的那支新式战船船队正好可以防护青螺岛附近,我等可将百姓迁入青螺岛及其周边岛屿上,如此也不叫百姓遭受屠戮。”
“且公主不必担心钱粮人手,我不测峰传承千年,虽然门人凋敝,但也有不少产业,我已经命人集合周边几郡人手,并千湖郡内产业,往青螺岛源源不绝输送钱粮,公主正要肃清青螺岛周边,叫贼子不敢进犯,等青螺岛及其周边岛屿共同构筑为一道坚固的城堡,到时候无后顾之忧,我等也可驰援月泽山,或是配合朝廷大军反攻惊龙城斩杀逆首。”
沉安荷先是欣喜,陈觉世肯将不测峰底蕴展示给自己,便彰显了其诚心,而后又听见月泽山,就问道:“月泽山如何了?”
陈觉世道:“目前叛军只是围住了仙月岛,还未彻底开战,想来是忌惮月泽山内那位大宗师长老,不过叛军敢围攻月泽山,只怕其中有祭仙道的大宗师存在,正衡量月泽山那位久不现身的长老是否垂垂老矣,失了大宗师战力。”
“依在下之见,月泽山十日之内无忧,且月泽山,也绝非束手就擒的寻常江湖势力,这段时日正好我等将青螺岛防线构筑完成,腾出人手驰援月泽山,到时候里应外合,若大宗师开战,我等便可斩杀叛军。”
沉安荷点头:“如此这般,我便将青螺岛一应事务尽数托付给先生,望先生不辞辛劳。”
陈觉世起身弯腰下拜,他身为不测峰掌门,这般大礼已经是极限,沉安荷也不介意,上前扶起他,将自己的政事令牌交付给他,并立刻吩咐人叫来公主府的一应家臣,当众宣布将青螺岛的军政都交付给陈觉世,叫他们务必尽心,又说了千湖郡内的反叛,诸多家臣都是她亲自选定,十分忠心,知道公主最是看重贤才,这般对陈觉世委以重任,定然是陈觉世能力出众,也都尽心竭力。
陈觉世得以掌管青螺岛,他也知道不可事事独断,故而关乎军政大事都要请示沉安荷方才施行,再说叛军占据惊龙城之后,留了部分军队防守惊龙城,剩馀军队竟然全部赶赴月泽山宗门所在的仙月岛,仙月岛的围困再加重,附近水域时刻有朝廷水师的战船和水匪粗制滥造的“战船”来回巡逻,不准任何商船和打鱼船靠近仙月岛。
这般防守堪称严密,但却防不住一些修为高深的江湖人,比如,李秋月。
李秋月穿着粗布麻衣,头上插着一根木棍固定发髻,好似一个寻常的渔家少年。他站在一处名为“薛女岛”的岛屿岸边,不远处的湖面,来回巡视的战船上明晃晃地刻着千湖郡水师的标志,船上站满了穿着盛朝铠甲手持长戈的士兵,分明是往日在惊龙城北扎营的军队。
叛军已经准备全力围攻仙月岛了?月泽山内到底有什么,叫这祭仙道能费如此大的力气,一定要集合接近二十万人前来,而且,就在前方湖面上更远处,李秋月感受到了一种窒息的压力,好似那里有一场蓄势待发的雷暴,李秋月明白那是来自另一个顶尖武人的压迫,是大宗师!是祭仙道的大宗师!
李秋月吐出胸腔中的浊气,作为已经有了那般玄之又玄的契机感悟的武人,毫不掩饰自己压迫力的大宗师带来的压力实在是太过沉重,若是寻常一流高手二流武人,只怕毫无觉察。
“李兄弟,前面这么危险,你就别去了。”
李秋月身后传来声音,他转身看去,是一个长相平平,同样粗布麻衣的少女,虽然才十九岁,但因渔家生活困苦,看上颇为憔瘁,她声音温和质朴,眉眼之间都是担忧。
“纪姐不用担心,我在这般阵势中,也能来去自如,等我找到小妹就回来,很方便的。”
纪红看着李秋月,心中的担忧并没有因为他宽慰的话而放松半点,她沉默着,似乎难以启齿,随后才开口:“秋月,这实在是太危险了,匪军早就说过,敢靠近仙月岛就要被看透,我妹妹是去月泽山卖渔获,月泽山向来侠义,不会不管我妹妹的安危,倒是你,已经先后在水匪手下救我们一家三次了,如何能叫你再度涉险?”
李秋月笑着安慰她:“纪姐不必再说了,我去月泽山,也有自己的打算,原本我就是要去看看的,可与人争斗受了重伤,幸而被纪姐一家所救,若无纪姐你们,我只怕会在云梦泽淹死,做一个水鬼,小妹天真可爱,我岂能眼睁睁看着她落入险境?”
李秋月又道:“纪姐你和纪大叔纪大婶快去青螺岛,那里已经开始收留流民,且叛军都赶往仙月岛这边来,你们先乘船到陆路上,再赶往青螺岛附近,那里多半已经有公主府的军队巡逻,你见了他们,只说是李秋月叫你们去的,若是见了公主或其他人,你便说曾在云梦泽上救了身受重伤的我,我如今伤势大好,欲往月泽山一趟,叫他们不必担忧。如此这般,料想他们会好生安排你们。”
末了,李秋月又补充道:“若是见了公主殿下或是惊雪姑娘,请为秋月带一句话,就说秋月未曾信守诺言回到青螺岛,来日再会之时,定当请罪。”
纪红看着去意已决的李秋月,见无法劝阻他,只好道:“既然如此,秋月你万万保重,处处小心,若真进了仙月岛,见到小妹,如果实在危险,万万保全自身,若你为救我小妹而受伤或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纪姐放心,你们也一路小心,快回去准备吧,我会在这薛女岛附近大闹一场,将所有叛军都吸引过来,一旦你们发现水上热闹起来,便尽早离开。”
纪红眼框含泪,轻轻点头,转身便走,没离开多远,随后又忍不住回首看他,终于下定决心转身离去。
李秋月松了口气,开始活动筋骨。他那晚与却阳春一战之后,来到云梦泽边准备回青螺岛去,结果夜色深重,他一时失了方向,来到薛女岛附近,遇见了正被水匪堵在岸边的纪红一家,他们打鱼回来,却碰到夜归水匪,李秋月便出手斩杀那几个水匪,谁曾想体内被压抑的伤势在那时爆发,强撑着杀死水匪之后,他再也无法维持,跌入水中,幸好纪红迅速下水将他救起,不然只怕李秋月要做了水鬼。
李秋月在纪红家养伤养了八日,终于伤势痊愈,期间也曾驱逐斩杀不少四处劫掠来到薛女岛的水匪。纪家小妹纪玉在他养伤第二日便前往月泽山售卖渔获,却不曾想隔了一天仙月岛就被围了,纪玉没了消息,纪家父母和纪红都心急如焚,但却束手无策,李秋月在养伤期间就一直在思考为何这祭仙道组织的叛军要围困月泽山,他要往其中一探究竟,正好为了救纪玉,也要去月泽山。
李秋月握住春溪剑,他这次重伤全仰赖仙武经神妙,能快速恢复过来,且不损伤自己的根基,不然以他那晚上强行调用真气运行不确切的招式的举动对寻常武人而言,不死也要根基尽毁,而他只是养伤养了八天便再度活蹦乱跳,可见仙武经的强大。
而且这次养伤他并不是没有收获,不仅将那不成熟的一招完善大半,对于真气化作剑气的诀窍他也全数掌握,此刻他真气修为远比八日前强大,武道进境又迅速,对于大宗师突破契机的领悟又明了几分,当真是收获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