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礼紫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碎星枪,他的虎口处已经裂开口子溢出鲜血,长枪枪身铺上鲜血,入手滑腻一片,这杆随着他扬名江湖的碎星枪似乎随时可以从他手中滑落,此刻他真气滞涩,丹田隐隐作痛,即便如此,周礼紫依旧挺直腰杆,他运转长枪扫开砍来的长刀,厉声喝问:“王秋麦!你当真是自寻死路!”
王秋麦看上去就象一个寻常的农夫,穿着粗布麻衣,手中拿着一柄鬼头大刀,他听闻周礼紫的言语,没有继续追击,反而哈哈大笑:“周礼紫,江湖名声叫你狂妄自大,我既然已经炸毁山涯堵塞河道,在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和朝廷眼中,就已经是非死不可,今夜得了这艘运铁船,我便能铸造兵器广纳帮众。”
说到这里,王秋麦再度挥动鬼头大刀,带起赫赫风声,他的话语随着刀锋一同扑向周礼紫:“月泽山真以为能独占斩龙潭?你可知这千湖郡中,有多少人已经磨好了长刀,就等着一起将月泽山彻底推倒!”
周礼紫勉强抵挡着王秋麦的大刀,枪杆上载来的巨大力道让他暗暗叫苦不迭,但输人不输阵,周礼紫依旧回道:“也只有你们这些异想天开的人还在幻想斩龙潭的存在,去年就已经过了千年,云梦泽可有干枯?斩龙潭又从哪儿出现?”
王秋麦却不回答了,他体内真气暴涌,顺着经脉流淌,他以旁门左道迅速提升修为,经脉几乎难以承受这些雄浑真气,真气散入血肉筋骨,让他的体表都微微出血,全身迅速湿透,传来浓厚的血腥味儿,好似一个浴血的魔鬼。
周礼紫闯荡江湖十几年,且出身月泽山,见识广博,他一眼便认出了王秋麦的状态:“你,用了邪法?”
此念一起,周礼紫瞬间便知道了一切:“你背后的是谁?!千湖郡这么多年,竟然都是你背后的人在搅动波涛?”
邪道再兴这四个字出现在周礼紫心中,瞬间长成参天巨木,他只觉得惊骇莫名,往日只是阅读月泽山中种种关于百馀年前前朝灭亡的乱世书籍就叫他心中徨恐,而如今,早已灭绝的邪道却再度出现,如何叫他不惊骇?
“反应过来了?晚了!”
邪道的事情叫周礼紫心中惊悚,手上动作便滞涩些许,王秋麦往日刀口舔血,对于这般迟滞非常敏锐,在反应过来之前,他的长刀已经带着凌厉威势到了周礼紫头顶!
我命休矣!
死到临头,周礼紫却不惧怕,心中只有悔恨遗撼,他今日如此死在这里,却不能将邪道再现的事情传扬出去,叫天下人警醒,趁着这群邪道气候未成提前清扫。
“铛!”
金铁交击的声响在雀儿口狭窄的河道内来回,如同龙吟声阵阵不绝,这声响在运铁船上载出,在船上众人听来,竟然比先前的爆炸声更加震耳欲聋,一时间,船上厮杀的众人竟然呆立原地,茫然地看向声响传来处。
却见王秋麦与周礼紫的战圈中多了一个人,那人是一个穿着寻常粗布青衫的少年,他只用了一柄长剑,单手便格挡下了王秋麦势大力沉的一刀,显然先前那声巨响便是这少年悍然挡下王秋麦,二人兵器交接碰撞所产生,离得最近的王秋麦此刻七窍流血,显然大脑被方才的声音震荡得出现伤势,而那少年身后的周礼紫却毫发无伤。
王秋麦双目血红,两道血迹从双眼流出,他恶狠狠地看着眼前的李秋月,仿佛下一刻就要给李秋月再来一刀,但自己却抽身而退,边退还边厉声喝问:“莫要多管闲事!”
因为方才的巨响,王秋麦一时失聪,虽然真气运转之下身体很快恢复听觉,但他的厉喝却恍如歇斯底里的大叫,这一声大叫惊醒船上众人,血河帮水匪与运铁船护卫又厮杀作一团。
李秋月看着王秋麦,道:“只要你说出是谁给你的邪道修炼法子,我便放过你,如何?”
王秋麦扯出一个大笑,将全部有着暗黄污垢的牙齿全部露出来:“小子,你哪儿来的自信,认为能取下我的头颅?”
一旁的周礼紫也调整好了真气状态,拿着碎星枪走到李秋月身边:“这位少侠,多谢出手相助,还请少侠助我拿下此獠,事后朝廷月泽山以及漕帮定有重谢。”
王秋麦笑着,心中却不断思索着今日的脱身之法,他请来的两位挡下漕帮和巡卫所高手的人也不必管了,只要自己能脱身,血河帮就还有复起之机,至于馀下的布置,那些血河帮众,他们的生死对于王秋麦而言,倒不是很重要。
他馀光看去,漆黑深夜里,河道一侧的血河帮营地正传来那些帮众惊恐的大叫声,而另一边的的营地却一片死寂,王秋麦心下一沉,眼前这个少年今日是有备而来,将他们的布置摸得一清二楚,只怕负责爆炸的钱来那儿也有人去了,说不得钱来已经被生擒。
“这几天,你一直跟在我们身后?”
李秋月却不回答,他旋踵发力,真气勃发,身形融入黑夜,如鬼魅一般转瞬之间来到王秋麦身前,手中春溪剑已经斩向王秋麦腰间,王秋麦一直防备着眼前这个神秘少年,此刻见李秋月突发攻势,虽然跟不上他的速度,但他的本能反应驱动着自己的真气毫无保留地涌出,带动鬼头大刀在身前斩下,这一刀威势不凡,且大刀之上被他铺满自己的真气,即便李秋月再妖孽,被自己这一刀擦着也要重伤!
“砰!”
王秋麦这势大力沉的一刀斩在他身前的甲板上,即便这条运铁船船体经过特殊处理,在这一刀之下也被劈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烟尘四散木屑飞溅,王秋麦双臂被反震之力震得剧痛,几乎握不住大刀,但他却无心关注自己的伤势,自成为水匪以来,从未有今夜这般叫他徨恐,那少年如藏身云雾之中,让他心中只有对于未知的恐惧。
王秋麦眼睛四下搜寻,却发现自己的右肩处传来雪亮的光芒,他凝神看去,那是一截突出的长剑剑刃,是李秋月的春溪剑,王秋麦惊骇于这少年的速度之时,也欲要往前踏步挣脱长剑,但已经为时已晚,春溪剑上载来中正平和的浑厚真气,从剑刃之上以雷霆之势涌入他的体内,与他的真气产碰撞。
五内如焚的剧痛传来,几乎叫王秋麦失去神智昏倒在地,任何一个习武之人被对方的真气侵入体内狂暴摧毁自己的真气经脉,都是难以承受的剧痛,王秋麦全身脱力,鬼头大刀再也握不住,自那个被他劈开的口子中掉落到运铁船的下一层,砸在下方发出巨大响声,而王秋麦自己也随着鬼头大刀掉落一同跪倒在地,他真气修为受创,经脉脏腑都被李秋月的真气搅动得重伤,此刻还能保持些许理智,已经是他意志坚定的作用。
周礼紫在一旁已经看呆了,他本来想与李秋月联手拿下王秋麦,却不曾想转眼之间王秋麦就面如金纸,兵器脱手跪倒在地,眼前这个神秘的少年修为竟然比他还要高,周礼紫一愣,随后立即反应过来,连忙抱拳道谢:“多谢少侠出手相助,请少侠先制住此獠,待我等将船上水匪尽数擒拿之后,再来道谢!”
说罢,周礼紫提起自己的成名兵器碎星枪,往另外几处战圈而去。李秋月看着跪倒在地再无馀力的王秋麦,抽出春溪剑,耍了个剑花,王秋麦的手脚筋就已经被挑断,然而这些创伤相比体内如海潮般一波接着一波传来的不绝剧痛相比根本不值一提,王秋麦喘着粗气,他说话都已经十分困难。
谁曾想片刻之前他还意气风发地站在甲板上将周礼紫逼入生死绝境,他就要夺下这一艘大船上的铁矿,随后潜藏起来招揽高手,最后与千湖郡其馀水匪匪帮以及月泽山一同逐鹿,最后夺下斩龙潭,斩去凡俗化成真龙;这光明广大的未来,仅仅因为一个少年的出现而土崩瓦解,已经散作飞烟再也找不到,以他内伤伤势,以后还能保留些许真气修为都是奢望。
“你,你到底,到底是谁?”王秋麦汗出如浆,与先前运转真气时渗出的血液混合,散发出阵阵异样的血味儿,“总,总不能,叫我做个,糊涂鬼吧?”
李秋月来到他身前,王秋麦此时连抬头都难,只能瞧见李秋月那双已经颇有痕迹的布鞋,做这双布鞋的人手艺很好,显然李秋月也十分爱护,王秋麦怔了怔,忽然想起了什么,边咳嗽着边笑出声,笑得断断续续。
“你可以叫我李秋月。”李秋月只说了名字,对于王秋麦这般注定要死的人,他实在没什么畅谈的兴趣,至于审问他有关邪道的事情,这件事术业有专攻,等到了雪湖县巡卫所,自有人来审问他,到时候从巡卫所或者安荷这位公主这儿知道就好了。
李秋月耳边听到了轻微的风声,片刻后一身玄色衣裙的安荷就落在他身边,安荷那柄红梅长剑盼雪已经入鞘,剑鞘与剑柄一样,都形似枯木,入鞘之后剑柄剑鞘更是浑然一体,好似一根枯枝上绽开一朵红梅。安荷看了一眼跪倒在地的王秋麦,能感知出王秋麦体内不断散去的真气以及沸腾混乱的气血,又看着李秋月,眉头挑动,心中惊讶万分。
李秋月的成长速度甚至比王秋麦这个用了邪道法子提升修为的水匪头子还要快,几天前初见时的李秋月若是对上今晚的王秋麦,只怕还要逊色半分,而今夜的李秋月已经能轻而易举地拿下王秋麦,这般成长速度,简直骇人听闻。
但李秋月身上载来的真气,在安荷感知中中正平和,是正得不能再正的武学心法,如此便只能归结于他的功法不凡,加之其天赋高绝,才成长得如此迅速。
不知为何,安荷又想到了小时候她的皇帝父亲抱着她讲故事的时候曾说过的,在云仙山脉外面,有潦阔无垠的世界,那里全是仙人。
李秋月会是仙人传人吗?
安荷抿了抿嘴,李秋月自称师承不便透露,江湖上还有什么门派的师承是不便透露的?
二人静静站在夜风中,脚下的运铁船轻微晃荡着,船上灯火通明,他们都没有说话,不过多时,船上的喊杀声已经消失,而惊雪也拎着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来到船上,那男子已经被打断手脚,身上真气修为并不高深,此时被惊雪丢在地上,不住地发出呻吟。
“殿,小姐。”
在李秋月面前,惊雪差点就直呼安荷公主殿下,安荷笑着点头,夸赞了惊雪几句,此时已经结束战斗的周礼紫带着两个跟他差不多大,修为比他略逊的中年男子前来,其中那穿着巡卫所衣袍的男子远远就瞧见了安荷,灯火飘摇之下,安荷的斗笠明暗不定,但能坐上巡卫所尉官的人眼力何等出色,一眼便认出了跟在她身边的侍女丫鬟惊雪,于是他快步来到安荷身前单膝下跪行礼:
“参见安和公主,属下巡卫所漕运部丙级尉官王新年,不知公主殿下来此,有失远迎,还将公主殿下置于险地,请殿下责罚。”
此言一出,船上忽然寂静下来,雀儿口狭窄河道带来的凌厉夜风吹得人肌体生寒,随后船上的其馀巡卫与漕帮月泽山弟子都单膝跪地行礼,全场只有李秋月惊雪与当事人安荷还站着。
王新年看了一眼还站着的李秋月,正要出声呵斥,却被安荷摆手拦住:“你等起来吧,不必多礼,今日恰逢其会,等到了雪湖县再做计较,王大人,将王秋麦押下去吧,命人好生看管,万不可让他在接受审问之前死了。”
王新年垂手道是,随后便有巡卫上前将王秋麦架起来,拖到船舱之中,安荷也不多做安排,只是对王新年等人将血河帮的安排言明,便让他们自行处理。
由于李秋月三人来得及时,故而船上并没有多少人被水匪杀死,最严重的也就是周礼紫的伤势,但他出身月泽山,江湖大派,身上保命疗伤的东西不在少数,且这艘朝廷运铁船上物资不少。
船上一时嘈杂起来,王新年将惊雪捉来的那中年人带下去审问,那人便是钱来,在万山郡中做了二十年开山探矿的工作,对于炸药的使用实在是精妙无双,被王秋麦以一百两黄金聘请来,如今要再开河道,少不得要他的配合。
李秋月站在甲板上,听着雪河流水的声音,不知在想什么,忽然,他的身后传来声音:“你早就知道我的公主了?”
李秋月转身靠在栏杆上,看着走来的安荷,笑道:“你的吃穿用度实在不凡,且雪河镇内那架马车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最重要的是。”
“我听见了惊雪叫你殿下。”
安荷的斗笠依旧稳如泰山,她的声音却带上了些许懊恼:“看来我要好好学一学怎么装得平凡。”
李秋月笑着摇头,却没有说话。
安荷站在原地,忽然象是下定决心了一般,她摘下了自己的斗笠,一霎那之间,雀儿口内下洒的月光似乎都汇聚在她身边,李秋月眼中闪过惊艳的色彩。
“那我们再认识一次怎么样?我叫沉安荷,是盛朝皇帝的第五个孩子,第二个女儿,封号安和公主,封地就在千湖郡内的八万里云梦泽。”
李秋月站直了身体,也正色道:“你好沉安荷,我是李秋月,来自万山郡雷山县大青山下清溪村的的江湖游侠。”